“果儿,我真的有一场大劫!”
“大劫?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六无君,世上还有你都难解的劫数么?”
“不该信的你偏信,该信的你又全不信了!”
“吃一堑长一智,你当我真是个没脑子的傻瓜么?”
梦果儿嗤之以鼻,完全不相信的样子,江昙墨欲言又止,终归只发出一声轻笑,隐含嘲讽,然后凝起法力捏了个诀,剑指点在那摞笔稿之上,那些纸张在瞬间焚烧殆尽,烟尘凝在一起,化作一缕青光射在他额间,稍作冥想,待到睁开双眼,已读完了全部。
能叫人迅捷记住书写下来的东西,这定是省时又省力的灵读之术了。梦果儿看的艳羡不已,听他哼了一个“墨”字,才记起把研墨这事儿给耽搁了,于是匆忙动手。
她低着头专注又认真的样子,动作十分熟稔,平素里定是常做这事儿,为的还会是旁人么?江昙墨冷眼望了片刻,直到她轻嘘一口气收手,这才又柔和了几分脸色,道:“你先等着,待我写完之后,再叫你看个过瘾。”
梦果儿应了一声,他捏个法诀剑指一点,书案上面顿时现出一物,是一副厚厚的卷轴,宽只有一尺,摊开的部分长不过三尺,薄透无比,素白到纤尘不染,像是用水火不侵的殊仙流华丝织就的,他取过架上的玉笔,径直挥毫落下,黝黑的墨汁方沾到帛上,瞬间便化作了灿然生辉的金色。
除了材质珍稀难得之外,看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玄妙嘛,梦果儿暗自腹诽,却被他笔下描就的字迹所吸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铁书银钩,冠绝古今,她竟忍不住生出几分佩服来。
所谓字如其人,师兄能超然物外,笔下现出的便是行云流水一般的洒脱,这厮的笔下犀利不乏沉稳,潦草不乏方正,看来颇为矛盾,他的心性定也有矛盾纠结的地方,想必与那一身的经历有关。
盏茶时分,却已写了数千个字,内容果真是包罗万千,她还以为搜集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没想到条条不乏严肃,无论人事都只在客观的叙述,不见分毫评论和臆测,江昙墨忽然笑道:“果儿,不如你也来写上几笔。”
“呃......怎么我也能写么?”梦果儿瞠目结舌,随即跃跃欲试。
江昙墨面现鄙夷,挑眉道:“你难道不会写字?”
梦果儿白他一眼道:“当然会写!可是,我写的有用吗?”
“笨!没用我为何要叫你来写?”江昙墨的表情简直是在看傻瓜一样。
梦果儿随即抢过他手中的玉笔,道:“笔迹不同,帝尊会不会心生怀疑?”
“他只管得到消息,哪里会去管什么笔迹?”
“呃......我写什么,他真的都能够看到?”
“那是自然。”
那我就这么写:江昙墨是个色胚无赖混账王八蛋,还是个杀了人冒名顶替的魔头,帝尊您快点派人来灭了他吧,哈哈!梦果儿一通腹诽,嘴上却道:“我该写什么?”
“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万一写错了怎么办?”
江昙墨道:“错就错了,反正不能更改,顶多帝尊发现异常,细查起来要了我的小命。”梦果儿抖了一下,他又道:“所以,我得教你写。”说着凑上前来,便要握她的手。
她顿时明白了,这厮定是在危言耸听,打算借机占便宜呢,冷哼道:“不用你教,我方才早就看清楚了,落笔下去,怎么着也能有个七八分像!”纵有三两分不似,少写上几个字料也无妨,而她只为争一口气,免得总被这厮小瞧了。
“真看清楚了?”江昙墨虽然在问,却没有半点惊讶。
“世间的字虽多,总归是由那几部分组成,你的字有些书圣神髓,自然不难模仿。”
“你果真聪明的很,我当年学这些字迹笔画,可比你费时不少。”
江昙墨的赞许溢于言表,梦果儿心道,原来这笔迹竟不是他的,又一想,这厮既然冒名顶替了,当然要竭力模仿前人行事,这笔迹就是最先要像到十分的。
“你这么偷梁换柱偷龙转凤的,旁人就半点不怀疑么?”
“你指的朝云等人?她们都是我娘......的心腹,夕楚除外。”
听这意思,他连人家的近侍都一并解决了,难怪时常见到的只有夕楚,感情那女子才是他的心腹,梦果儿道:“那人遇见你,也真是倒霉透顶!”我遇见你比他还要倒霉透顶,后面的话她倒不敢说出来。
“这可不见得,若不是我,他纵有神功盖世,纵然智计过人,定也要在这玄机雅渡中孤老终生,怎么会享受到那般心境?”
“那般心境?什么意思?”
“呃......意思就是,遇见我,那绝对是他的福气!”
“听这意思,人都被你杀了还得谢谢你?”
“你哪里会明白?一个人若能死得其所,若能死在合适的人手下,总归比赖活着要好。”
“我当然明白,你这厚脸皮的功夫果真无敌于世间!难道,帝尊就没有召见那人的时候?”
“以前有过一次,自我来了,倒是从未有过。”
“难怪你能瞒天过海!”
“他纵使要见,我也半分不怕。”
“凭的什么?”
江昙墨道:“我惯会模仿旁人,若是有心,只需在一起呆上些时日,便能做到惟妙惟肖十分相同,与那人怎么说也相交了百余年,岂不是小事一桩?你真是不了解我,不喜欢想必正因为如此,等我闲了,定要好好跟你说说。”
梦果儿瞠目结舌,这厮瞒天过海的本事定然极高,如今拜了师父,方才听他所言的秘密,沙罗仙竟真是大罗天上那位琨瑶仙师,细论起来与玄穹帝尊都当属同门,纵使将来这厮身份暴露,自然也能保性命无忧了。
但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修为功法,她还真是不太了解这人呢,虽然很好奇想要了解,被他那么一说,了解岂不是同喜欢一个意思了?刚要反驳,听他话锋一转径直说起那些消息来,她只得凝神提气,无比郑重的落笔下去,虽然速度慢了许多,却真能有七八分相似。
江昙墨端坐在椅子上面,也不去查看她可有写错什么,只定定打量着她那副凝重的表情,但不过写了百八十字,她便觉得无趣之极厌烦了,将笔递还给他,跑去翻看那一架架的书籍来。
佛道宝鉴,经史子集,民间杂项,功法秘录,野史杂记,果真能包罗仙凡六界,分门别类摆放的井然有序,几重书架都塞得满满当当,大有汗牛充栋之势,这么多的书,比玄清山上的藏经楼多了何止几倍,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全部看完了?
她随手抽了几本粗略翻看,多是从未见闻过的,然后又去查看离火位的功法秘录,稀奇古怪的,高明无比的,林林总总繁杂不一,下乘的虽多,上乘的也不少,就连她玄清道的某些功法居然也有,谁若是学会其中的几成了,定也能修成一个妙人。
要是会那灵读之术,记住这满屋子的书籍定然容易之极,但若用了那功法,所有的书籍便都被个人所贪,可就显得太过自私自利了,况且,这些书的纸张大多陈旧到泛黄,还不知是从多久以前收集来的,真若毁了不免可惜。
梦果儿边看边叹,边艳羡边惋惜,待江昙墨写完唤她过去,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
“那些功法,你莫非全都学过了?”
“全学过了定要博杂不精,又有什么用?对付特殊的人,只需一种功法便可。”
“神帝最厉害的功法是用至阳之气催动的宿炎之火,你学的莫非是那至阴寒功玄冰诀?”
“果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刚才看过了,这些书籍当中可没有那门功法。”
“这里没有,若肯用上心思,我总归能够找到。”
“想要将玄冰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需要一副至阴之体,难道你有?”
江昙墨道:“你过来,我抱抱你,你就知道有没有了。”
梦果儿狠狠白他一眼,哼道:“至阴之体,是生来便有的么?”
“生来没有,就不能造上一副?”
“啊?怎么造?”
梦果儿瞪大双眼满脸惊疑,心道这厮若已轮回过,必定要喝下那碗忘却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怎么还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除了历经轮回中的玄叱之门,还有别的方法能重塑肉身么?
江昙墨却不回答,道:“想不想看看你父母的样子?”
“去哪里看?”梦果儿所有的疑惑都被这一句话给打消了。
“废话,自然是在这玄机图谱上面看。”
顾名思义,玄机图谱上除了玄机,自然会有图谱嘛,梦果儿急忙点头催促,他却笑道:“想看,肯定得付出代价,譬如,让我亲一下,或是抱一下,再譬如,废了那个约法三章。”于是她明白了,这厮就是为了戏弄人呢!正气恼着没胆量骂人,谁知他又说道:“或者,你来替我写字。”
“写字?好好好!”这事倒也简单,梦果儿急忙答应了。
“就替我写到我死的那一天罢!”江昙墨的语气有些怪异,似乎含着淡淡的哀戚。
她虽有些惊疑,却顿时咬牙切齿了,这话明摆着是说,你就给我写上一辈子罢!有这么反反复复戏弄人的么!于是恨恨的剜他一眼径直出去,倒还留下一句话来,“祸害一万年,你哪里有那么容易便死!”
但是,片刻后她又讪笑着退回来,道:“不如,打个商量?”
江昙墨端坐着不动,面含笑意,却明摆着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行,就写三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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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果儿已学了那吸风饮露之术,用特殊的功法打坐就无需再吃饭睡觉,除了晨间为那厮写万八千个字,余下的时间便是在洞府中打坐练功,她原本极其好动没这么好的耐性,只是觉得如履薄冰一般,才不得不万般隐忍着。
江昙墨虽然爱逞口舌之利,好在并没有太过失礼的举止,就是每每打坐的时候都要无比缠人,她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总之是要跟她对面坐着。换言之,这厮好像时刻都要粘着她一样,多番反对无效,也只能由着他去。
跟个别有居心的混账东西呆在一起,她本来觉得会度日如年,谁知竟不知不觉过去了三日,第三日打坐完了,他竟笑道:“我这么时时盯着你看,你竟还能渐入佳境,也算是天生一副清明根骨,想必早晚都能得道成仙的,真随了你爹的性子。果儿,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引诱得你爹凡心大动?”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梦果儿忍不住白他一眼。
“听闻,就是在这莲台上面了。当年,你娘受尽那宿炎火毒的折磨,病极将死,不过余下半月寿命,她知你爹时时都要在莲台上打坐行功,便在那里诱他迷心妄性,想叫他每时每刻都会想起,这世上曾经有一位女子,与他有过那么深切的纠缠,纵使将来能够羽化飞升,也还能留下千百年的记忆。”
人都死了还想叫旁人记住自己,又能有什么用处?梦果儿皱眉不语。
“人死了,若还能活在别人的记忆中,那便算得上是不死。”
“不死?”梦果儿正要跳下那朵白莲,闻言又站定了。
江昙墨阖着双眼端坐如钟,却轻叹道:“我若是死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梦果儿怔住了,前后这几句话连起来似乎大有深意,这厮到底什么意思?她直觉的要离他远点,他却缓缓睁开了双眼,幽深的眸子中波光潋滟。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高明的魅惑之术,仙魔两道清浊皆会,无论是荡涤尘俗还是腌臜下作,但凡使上一分,你定然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不但不会反抗,还会主动的靠过来?”
梦果儿顿时傻眼了,明知逃不过也该挣扎一番才是,脚下偏如生根了一般动不得分毫。
江昙墨道:“果儿,我想叫你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