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星宇说是要让风琪日日给他做好吃的,她便极其爽快的答应了,为了能让他高兴些,莫说沾一身烟火气,做再多事情也会毫不犹豫,只除却一点。结果刚被她领进谷中待了片刻他便走了,原因是竟有一双八九岁的小儿女迎面扑过来抱着她喊娘亲。
“娘亲?十年不见音讯,你竟已跟那人......”焚星宇向来都是笑容满面,遇何事都喜怒不形于色,当时竟也心绪难掩,愕然,怀疑,笃定,怨恨,痛楚,不甘,无奈,终归摆出一副故作无谓的倨傲冷漠,却是恨恨的拂袖而去。
风琪从未见他那般失态过,本打算迟些再慢慢对他透漏一些事情,谁知竟这么快便意外了,不过,既然早就拒绝了他的一片真心,如今倒也不必再多做解释了,依他惯有的洒脱性子,相信早晚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娘亲,那位叔叔临走都不向主人道别,可真够无礼的。”
江小星皱眉指责,江心月随即附和,二人径直呱噪了一通,听来对焚星宇的意见很大,可见来前受了什么人的指点和挑拨了。那厮向来善妒,不做点什么也就怪了,风琪又喜又恼,冷眼使出点威严来轻斥几句,见两个小鬼敬畏着垂首不语了,这才又展颜笑了。
“自明日起,你们也不用去人间吃饭了,娘亲顿顿给你们做。”
凡人之所以需要吃饭,是因为要靠五谷来补充缺损的元气,修行之人却可以利用特殊的功法,将天地之间的灵气吸收到体内,继而将它化作自身的元气,也便不再需要吃饭了。
但江小星兄妹年幼修不得那功法,一顿不吃便要饿得慌,风琪这一突发奇想引来终日闲着无事可做的雪影大力赞同,交代玉蝉速速去办,他不过半日便搭建了一间厨房,在里面备好灶台炊具柴米油盐等等一应物事,还特意从人间“请”来一位胖神厨从旁指点。
于是接下来几日,遁世清修的仙谷本该宁静和谐,偏生被搞得鸡飞狗跳了,在厨房烟熏火烤滚油飞溅甚至起火数次之后,雪影终于被打击得热情尽失气馁了抱头鼠窜不干了,风琪却矢志不移坚持到底,任那不再战战兢兢的胖神厨颐指气使,三日后终于能掌握一些烹调要领,那夜江小星兄妹也终于第一次尝到了娘亲做的饭菜。
“这道好吃,这道也好吃,这道最好吃!”江小星心道就是素菜太多没有半点荤腥,又有点咸了淡了焦糊了,但勉强也能凑合着果腹,江心月却是个藏不住实话的孩子。
风琪受了打击,往后只管边打下手边学着做,两个孩子吃的仍叫那胖神厨掌勺,厨房却被她列成旁人勿近的禁地了,其实除了玉蝉爱偷看几眼她的狼狈样子以备日后取笑,谁愿去受那股烟熏火燎的腌臜气?
“师父,您为何要如此执著此事呢?”玉蝉某次窃笑连连躲在厨房外偷看时,终于忍不住好奇询问,得到的答案却是:“去外面吃,忒贵。”他露出更好奇的样子:“呃......算上被您浪费的食材,似乎更不便宜,所幸师公当年留的银子够多。”
“你闲着无事?进来替为师烧火。”
“是!弟子领命......”于是,玉蝉再次为自己的多嘴和好奇付出了代价,当着一见他便战战兢兢的胖神厨的面,被笑盈盈的师父大人捉弄到差点烧光极其宝贝的满头青丝,却是不敢怒也不敢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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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在魔宫中身居要位的青蚺卖主求荣,害得魔尊楼锦颜身死,后他竟辗转做了魔尊,却无德无道失尽人心,终被五百年后回来寻仇的魔楼儿之子江昙墨取而代之。
廿七日,新任魔尊荣登大宝,遍邀六界中的翘楚之辈前往魔宫观礼赴宴,风琪就算顶着与魔尊同门之名也该去,偏生任两个小鬼怎么哀求都不肯,只叫玉蝉执了请柬随便携礼一份代师前去观礼,雪影夫妇倒没有劝她什么。
天明时五人方才回来,却似对那盛宴的余兴难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不外乎魔宫内装饰的如何富丽堂皇,就位典礼如何庄严繁复又奢华隆重,青蚺被裹在玄冰中供人指点是多么凄惨,新任魔尊多么威风凛凛享尽赞誉,瑶池金母,斗战星君,诸天天帝,冥界阴天子,素衣鬼判,各位妖王鬼王洞主,等等等等,前去观礼人众有多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之辈。
“可有神族之人前去观礼?”风琪默默旁听了半晌,终忍不住问,那人做事向来都颇有算计,将青蚺裹在玄冰之中,没直接杀了祭奠先父,看似大度饶他不死,却像百万年前霄霜真人对待那界神帝一般,岂不就是在向神族示威?
众人却顿时做鸟兽散了,只剩下一脸古怪的玉蝉,“徒儿,你师叔可有说什么......特别之语?”她刚问完,谁知那厮皱眉道:“师父又不是老迈年高,哪儿能事事都叫弟子代劳?就不会自己去问么......”说完才一溜烟走没了。
风琪看看渐升的艳阳,到底皱眉去洞府中打坐了,第二日却亲笔写了请帖,邀素琴仙、焚星宇、玄瑛、琉璃仙以及新任魔尊来谷中赏花赴宴,打发玉蝉挨处去请过,除了那位神族小殿下一口拒绝,断然到连婉言都没肯用上一句,旁人倒都欣然接受了。
八月初八,夜幕降临,半月初升。
风琪一心忙碌,请那胖神厨打下手,也不命玉蝉去谷外相迎,解了结界任人来去自如,又请雪影夫妇帮忙待客。来得最早的竟是说了“不来”两个大字的焚星宇,那厮没带半个随从,只带了一坛自酿的美酒,一头先钻进厨房颐指气使起来。
当日都那么失态了,此刻却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风琪暗自里不免好笑,心道他莫非是怕众人排挤?于是也不急着催他出去,一边忙碌着边与他闲话了几句,旁敲侧击得知他果真挨了一通训斥,又不免暗叹一声。
“果儿,你今晚做的饭菜若好,我便多住上几日,不吃白不吃。”
“没问题,你只管安心住着吧,我顿顿给你做,吃腻了为止。”
“吃腻了......”
“君子远庖厨,今日备的是你最喜欢的蒙顶石花,快出去品茶吧。”
“......那你小心点,别被滚油烫花了脸。”
焚星宇似乎怔了片刻,到底笑谑一句出去了。片刻后风琪探头望去,他正与雪影夫妇坐在那株藤树下面笑谈,这家伙总归有那与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的本事,玉蝉第一次见他自不用说,就连江小星兄妹都凑在旁边老实呆着,于是她又安心忙碌了。
素琴仙与玄瑛来的稍晚,带的也都是酒,琉璃仙与江昙墨姗姗来迟,却是空手而来。
等风琪打发那胖神厨回房呆着,自己端了最后一道羹过去,玉蝉早不知将两个小鬼带去哪里了,众人都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不免暗自嗟叹,这几位个个都不俗之极,也个个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相互间谈笑风生半点不失风度,也看不出半点有情有仇有恩怨因果来,真叫人自愧弗如呀。
“我风琪无德无能,承各位亲朋好友多年关爱,一直苦于无以回报,平生第一次宴人,这满桌的饭菜纵不合口味,却道道都含了情意,诸位虽有仙神之体,不食五谷不眠不休也半点无事,但今夜难得齐聚一堂,就请勉为其难细品一回罢。”
风琪这番话虽是场面上必备,却说的无比诚挚,众人与她再熟络自也免不了寒暄客套几句,雪影与焚星宇齐齐笑她今夜这厨娘扮的极像,已没有半点仙子模样,素琴仙则叹她越当修至脱俗越是不能免俗,自己不能免俗也就罢了,连带旁人也跟着受累,妙妙、琉璃仙与玄瑛但笑不语,江昙墨那厮却将冷眼扫过,她权当看不见,一句话都不同他讲,只笑着邀众人品菜。
学的时日太短,风琪自然无法深谙厨道精髓,做起来难免形似神非,但她肯动心思巧加改良,做的虽是凡间的尘俗之物,用的食材又不见半点荤腥,那十几道菜看来却出奇的温雅别致,被件件美器衬得如花似雪画的一般,各种食材的颜色搭配的巧极,赏心悦目到叫人不忍心举箸破坏,众人都对菜色和名字赞叹有加,味道如何似已是次要的,竟差点吃了一个风卷残云。
雪影夫妇满桌通吃,素琴仙只享用那盘“一捧雪”,焚星宇吃的最多的是那盘“天香引”,玄瑛偏好那盘“忆仙姿”,江昙墨却是半点未动,连酒都没沾上一滴,冷眼冷面坐在那里尊神一般,琉璃仙似因相交不深而有所保留,只笑看旁人品评,自己却只喝酒极少举箸。
既然某些人吃了某些菜,必是了解其中的深意了,风琪暗自里倍感欣慰,也不免好笑,终于肯借故离席去到厨房,江昙墨随即跟了进来,一改之前的清冷样子,径直兴冲冲的满屋寻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能吃的熟食,于是连连追问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这又不是你家,别乱翻!”风琪冷着脸装作不知,江昙墨皱眉哼道:“你家跟我家不是一样么?特意请我来了又不给我做吃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也不给我好脸色,你诚心要气死我!”
“吃的?外面满桌都是,不爱吃拉倒,慢走不送!”
“他们的菜式都有讲究,怎么偏叫我自己随便吃?”
“今晚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我不过是平等对待,没有任何讲究。”
“平等对待?我竟是跟他们相同的一般人么......”
“不然怎样?你还真以为自己能两般了?”
“我以为你自知对不住我,今晚便主要为我......”
“我怎么对不住你了?”
“你第一次烹调东西竟是给那人,还要怎么对不住我?”
“我爱给谁做便给谁做,关你什么事情?你总是这么自作多情,不好。”
江昙墨原本似有些恨不欲生,随即又满脸了然的样子,讶然叹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怪我来得晚了,想我就不会自己去见么?干嘛非得等着我来?总想逼得自家夫君低声下气的抬不起头来,世上哪儿有你这样的彪悍女子?我这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么不俗的身份,你就不能对我低眉顺眼一点?”
“想要低眉顺眼的找别人去,一抓一大把,恕我不奉陪了!”
风琪哼一声转身便走,出门好几步他才大叫一声追出来,一把揽在腰上将人抱了回去,这厮,定是故意要让那边厢的众人看到呢,听他巧言做作着求了几句,她实在忍不住笑了,极其无奈的挣脱他的手臂,道:“行了行了别贫了,给你备着呢。”
“是什么?在哪里?”江昙墨兴冲冲的又找了一通,看架势已打算要挖地三尺了。
“喏,就是这个。”风琪笑嘻嘻的端出一盆活蹦乱跳的虾子摆在桌上。江昙墨瞠目道:“不是吧,你就叫我吃这个?生吞活剥?茹毛饮血?虽然那人也是水族,虽然我连带着很不喜欢水族,但也不用这样吧......”
风琪笑道:“你想吃不一样的,当然要自己动手做了。”
“君子远庖厨,我虽然无所不能,却不可做这种事情,打死也不成。”
“不做拉倒,你今晚就什么也不用吃了。再说,你是君子么......”
“呃......怎么做?做什么?我会吃会品,做却真是一窍不通,指点一二嘛。”
“这是主材之一,你若是能猜出我打算用它做什么,我便帮你做好。”
“只帮我做好哪儿成?还要......喂我吃。”
风琪心道这厮若不附加什么条件也就怪了,但她既存了心思还能不点头答应么?江昙墨皱眉想了片刻,然后满厨房挑出几样食材来,道:“细想起来,你我如今也算是破镜重圆了,单单挑了这虾子出来,我猜定是要做那道雪魁相配,是不是?”
风琪讶然,心道这厮也忒过玲珑,怎么这么快便猜出来了。
“此菜甚合我意,你快点做来。”江昙墨雀跃着连连催促。
风琪狠瞪他一眼道:“既是雪魁相配,哪儿能只叫我一个人做?”
“也对,咱们两个总该夫唱妇随才是。”
“......你再贫嘴,我便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