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中的修行境界可分做三重,一至十二重天乃是欲界,十三至二十四重天乃是□□,二十五至三十六重天乃是无□□,有道是七窍开而混沌死,五色令人目盲,目窍实是一切玄妙的法门,既然做视物之用,沾染的便是尘俗□□,而□□又是修行的最大阻碍,越少沾染到越好。
但人若忽然间失了目窍可真难过之极,不过才几个时辰便要别扭死了,十年又该怎么去渡过?风琪任由六无君握住手指七拐八绕的引路,暗自里不乏感慨,更多的却是对他的怜惜,盲了眼睛却仍能如此轻车熟路,得付出多少艰辛和努力才能做到?
“果儿,那一片片灯火可美?”
“美极了,一点点,一簇簇,一道道,一重重,风一吹便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站在这里往上看去,真的很像身处在璀璨的星河当中,也像一道繁星汇成的瀑布垂挂下来,比玄清山的瀑布还要宽大,很美丽,也很壮观......”
风琪怔怔的仔细描述了一番,语气中不乏忐忑和遗憾,六无君却恍若无事般,笑道:“当年我随娘亲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极其喜欢这一片灯火的,后来会自己一个人常常来此观赏,看望我爹倒似次要的。”
风琪握紧了他的手指,心知他今夜既兴师动众夺了魔宫,站在这里时心中定会有许多感慨,于是顺着话头追问了几句他小时候的趣事,听他说的似乎尽兴,不免讶然嗟叹失笑连连,忍不住还说了许多她自己的糗事。
“果儿,你喜欢这片灯火么?”
“当然喜欢。”
“想夜夜都能看到它们?”
“......极想。”
“看来,我近几日有的忙活了。”
“你方进驻这里,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忙......”
“吩咐下去,有人会替我统统做好的。”
“总归离不了你来定夺。”
“我要忙的,只是为你。”
“......”
“忙着打算怎么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日日住在这里。”
风琪矜持着不做声,脸上却顿时热烫起来。
六无君道:“不过,你总是蒙着眼睛,怎知上面有灯火?”
“难道没有么?”风琪怔然反问,心道怎知她没将那布取下来的?刚说完身子便被轻轻推了一把,后背抵在一处石壁上,清香的吐纳攸的靠近了,微微拂在面颊上,唇上一凉,似乎被他的手指压住了。
六无君的手指缓缓摩挲了几下,柔声问道:“果儿,为何还不肯取下那布?”
“我想......先这样陪你几日。”
风琪颤声说出这句话来,他听了良久无语,终归将温柔之极的吻印了过来,人也紧紧贴过来挤压着她的身子,想到过去和将来的种种,两人都极其动情,恨不得将一辈子的相思都融在其中,温存了许久方才舍得暂分片刻。
“墨,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了。”
“为何要做我的眼睛?”
“......但求心安。”
风琪急喘着,六无君却轻笑着道了一声傻丫头,隐含戏谑,手指隔着那抹素绫在她额间的天眼上抚过,又在双眼上摩挲了几下,然后将那布帛解了下来,待到适应了些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却呆愣住了。
一汪幽潭般的眸子波光潋滟,有几分与生俱来的邪气,却不见半点赤红,凝视过来的眼神热切如火,比原先还透着无边深情,纵是个冷凉之极的女子被看上一眼,定也会春风化雪般将心扉融在其中了。
风琪怔怔的如在梦中,不觉间举手抚过去,却随即换来又一轮温存,每当她分心旁顾想要说什么,都会换来一通亲吻,一轮比一轮热切缠绵,最终两个人都乱了方寸,这才心跳气喘的抱在一起。
“我......莫非是在做梦?”
风琪竭力将喘息压制平稳,心道他竟真有一双完好如初的眼睛?
六无君笑谑道:“不是做梦,是你又犯迷糊了,还一犯就是百年。”风琪皱眉无语,他又正色道:“那夜我总算抛开傲气前去见你,谁知你......所幸用的乃是一缕元神。”
“怎么会是......”
“你日间摸过我的眼睛,难道不是想过那种可能而有心试探?”
“我真不是在做梦?”
“你在我心头脑海,我也在你心头脑海,今时今日,是不是梦又有何不同?”
“你......”
“我虽然骗过你很多次,却不如你骗我一次狠极,咱们也算能两清了。”
“两清了?”
“我从未忘记想你,你也从未忘记想我,纵有傲气也都有所舍弃了,谁也不吃亏。”
“难怪寻不到那双眼睛,我竟......又上你的当了!”
不但又上当了,还是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恶当,风琪咬牙切齿的斥了一句,本该释然偏生恼怒,想到这些日子低声下气的屡屡哀求,恨不得剐他几掌泄愤,却凑近了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打量了半晌,纵是在一缕元神上挖了眼睛,也会令肉身的目窍大损,到如今可是真的好了?
六无君道:“原本终日都见不得光亮,用了师父传授的妙法之后,近年终于有所好转,再过几年,白昼时定也无需惧怕,也便何时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你了。不过,此事只有妙莲一人知道。”
风琪怔然:“师父?他竟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怪不得他不说,是我苦求他那般的,也是我求他不要罚你。”
“你存了什么心思!”
“我的心思,你难道至今还不懂?”
“我......我就是不懂!”
六无君柔声一问,风琪却哼了一声,冷着脸用力推开他便走,听他在身后语带委屈的抱怨道:“你这人,为了尽早去见你那好朋友解释什么,就故意装作对我生气么?”她顿时恨恨的拂袖,他却又叹道:“你去看看也好,今晚若不是他......”
若不是那厮做了什么,青蚺怎会不做垂死挣扎便惶急逃窜,今夜又如何能够兵不血刃夺下这魔宫?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风琪不肯再听下去,化作一缕白芒冲出那片比当年所见繁密数倍的灯火,又越过那几十路洞主围起的重重人海,不多时赶到玄清山一看,焚星宇正与素琴仙对坐在听涧石上手谈,虽神色如故却权当看不见她一般,可见余怒未消呢。
“师妹来得正好,我有事,你且替我几局。”
素琴仙径直起身走了,用意不言而喻,当年竭力反对与那厮交往,如今又竭力协调,可见他也有些转性了。风琪不急不躁的坐到那听涧石上,不曾开言只含笑细看过棋局,然后捻起一枚黑子摁了下去,顿时自损了几十子。
“哪里来的无知女子,忒过蠢笨!”
焚星宇哼了一声,挥袖拂落通盘之子,起身下了听涧石便走,四大龙王许是回神族去了,他却耐着性子待在这里不走,明摆着是要等人前来请罪的,风琪笑嘻嘻的缓步随在后面,他又哼道:“你是哪个,总跟着我做什么?”
“你这人也忒过功利,我一时不讨好你,你就忘了我是谁了......”
“我今晚盲了心眼,怎知你是哪个?”
“这厮,对旁人心慈手软爱护的很,怎么对我这好朋友就冷眼相对?看来得用心讨好一番才行,免得被他一掌劈死,被他牙尖嘴利得骂死。只不过,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不知他如今还好不好这些了......”
风琪有的没的自说自话了半天,两人已顺路走到了那株取仙树下,焚星宇望一眼树上零星开出来的花朵,总算又哼道:“本殿身边不缺使唤人!”
“多年不见,小殿下竟添了十足的威风。”知他气恼的不仅是今夜不肯相认,更多的是许久都不给个安好的音讯,风琪极其无奈的摇头笑叹,焚星宇仍是皱眉冷对,刚要再说什么反驳,她已紧赶几步上前,猛的握住他的手腕。
“走,看我给你素手做羹汤,权当赔罪。”
“素手做羹汤,凭你也会?”焚星宇总算换了一种表情,可见是要见好就收了,却是一脸的小觑,风琪打了一通保票,最后却道:“不过,咱们要先去找一个人。”
“谁?”
“玄瑛啊......”
风琪会做饭么?打小就知道吃,从未尝试过去做,所以完全不会。
既对人夸下了海口又该怎么办呢?当然是要找个厨子现学现卖了。
为何先要找玄瑛呢?因为她当年受了焚星宇的行商信物,十年来费心管理着无数的商号,其中包括很多茶楼酒肆。有了名师指点,还有了一应物事俱全可供拿来练手的临安第一大酒楼的厨房,从清晨到午间整整半日,风琪折腾的灰头土脸一身狼狈,总算捣鼓出一碗自觉像样点的粥来。
焚星宇端坐在雅间中品了半日茶水,玄瑛原本想要去厨房帮手,被他冷眼拦住了,两人对坐了半日,她虽然生性冷淡,自也少不了闲话几句,直到某人终于小心翼翼端了一碗东西进来,献宝一样奉到桌上。
“果儿,你确定这东西吃不死人?”
风琪一改沉稳,两手掐腰故作气恼道:“要我先给你尝一口看看么?”
“那倒是不用,这不是有现成的神医在座么。”越扮越丑的玄瑛但笑不语,焚星宇上下看看风琪,又盯着眼前那碗粥细看了半晌,终忍不住皱眉叹道:“搞了半天,弄得这么狼狈,就给我熬出一道七宝五味粥来,看来你长到多大也失不了蠢笨......”
风琪道:“知足吧你,我师父都没享受过这么用心的讨好,快点尝尝。”焚星宇尝了一口细品过味道,果真赞了几句,语气表情都不像作假,最后却道:“你放着那么多吃食不做,只特意熬了这一味粥,哪里是为了讨好我?分明是......”
他不说后面,风琪却是心中有数的,笑道:“你这人虽然不乏傲娇之气,遇事却同你母后一般向来都有菩萨心肠,自然只有这一碗佛粥才配得上那五脏庙。”
焚星宇皱眉哼道:“得了便宜还来卖乖,都是跟那人学的么?对他言听计从也就罢了,怎么连习性都随了几分!”知他不过是嘴硬心软,风琪但笑不语,他又展颜笑了,道:“若这么说,你也该喝上一大碗。”
“废话,玄瑛治病救人无数,又帮你在人界接济凡人,功德无量,自然也要喝的。”
“小师叔,弟子已几百年不食五谷了。”玄瑛急忙摆手拒绝,恨不得即刻便走的架势。
风琪冷眼一瞪,见她原本极其无奈的表情化作爽快和释然,又跑去端进一大盆粥来,道:“我平生第一次入那厨房,沾了一身烟火气,费心费力做出这好吃食,你们要是不肯赏脸全部喝光,我可就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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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粥这事儿,果腹还好,多了其实真挺累人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三人都抱着肚子,风仪尽失直挺挺的靠在椅子上,当年在五渺洲上分别时是喝酒醉倒的,如今相见了竟是被一盆佛粥给撑倒的,不同的是,当年玄瑛滴酒未沾,如今却是将粥分走了不少。
三人也不论身份辈分,亲朋好友一样百无禁忌,直直闲聊了半日,讲些各自经历过的奇闻轶事,其中属玄瑛讲的最多,天上地下无所不有,她竟一改往日的清冷淡漠,变得健谈起来,焚星宇难抑惊诧好奇,不免巧言探究她的来历。
风琪当年行笄礼时是这玄瑛做的有司,她自然要好奇探究其中的缘故,原来这女子竟是她祖母玄妙夫人的义女,是她爹的义妹,也就是她的姑姑了,于亲虽长幼有序,拜师入门却也有先后,玄瑛又有心隐瞒身份,所以才会唤了那许久的小师叔,后来身份明了竟也一直不曾改口,也不知为的什么。
“这倒有趣了,我若是娶了她,岂不就成了你的长辈?哈哈!”焚星宇忽然笑谑,玄瑛便似有些恼了,冷面冷语道:“小殿下身份尊贵,金口玉言便该谨言慎行,怎么竟说这样的混话!”说完扔下他的行商信物,径直扬长而去。
焚星宇平生难得瞠目,半晌才讶然叹道:“她也忒经不得逗弄了......”
风琪哼道:“你当人人都同我这般皮坚肉厚么!”随即又道:“不过,我那姑姑的前身乃是大罗天上的绿灼仙子,别看平日里总爱扮丑,其实她端的是个美人胚子,比你母后还要美上三分,你真应该......”
“在你看来,我竟是个见异思迁之人么?”
焚星宇竟也恼了,哼一声起身便走,风琪急忙随后,仔细斟酌着赔笑了几句,他这才缓和了脸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拖着走,走了几步却又放开了,咬牙道了一声告辞,却是面含忧虑语带落寞,然后径直御风便走。
幼时不懂,如今却知他心中有些什么愁苦,尤其是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风琪匆忙赶上前去,道:“宇哥哥,你回去定又要挨罚了,还是先去我洞府中住几日吧。”
“你消失了这么多年,那洞府到底在哪里?”焚星宇话中的意思竟是寻找过的,风琪知他曾放下身段管师兄问询过几次,也知自己拂了他一片真心是种很大的伤害,但更知道怜惜非同于爱,也便不曾后悔过当年的言行。
“你若是......不高兴去,我便不勉强了,咱们就此别过。”
“谁说我不高兴去?你就日日给我做好吃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