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山间小径,远离皇宫,远离闹市,远离禅院,也远离江湖,这里有着自然山水的天然韵味,淳朴又清新,没有世俗的粉尘,却泛着泥土的清香。
阳光透过两旁的树影‘交’叠的洒落在地上,越往前处去,仿佛心中的弦越发的紧。
我边走边对秋樨说:“秋樨,这不远处就是我的故乡,我就是出生在这片宁静的土地,是山野乡间里普通一农家的‘女’
秋樨环顾四野,轻轻点头:“嗯,很宁静的地方,若是一生平淡地在这里,也是不错的。过着简单的男耕‘女’织生活,安居乐业。”
我薄冷一笑:“的确如此,只是命运会将人愚‘弄’。”
秋樨微笑:“这只能表明娘娘本就是不平凡的人,是一粒璀璨的明珠,在哪都会闪亮的,你的明亮,属于君王。”
我转眸看她:“明珠?”而后低眉独自浅笑:“皓蓝明珠。”此时,我想起的是淳翌送与我的那颗皓蓝,那些温润的日子,仿佛越来越久远,而今,陷入无尽的浮华中,来去无定。
我又想起了爹娘,他们一生平淡,视我若掌上明珠,却偏偏在我十二岁双双而亡,居然还是饮毒酒自杀,任是如何我都不会信的。只是事过境迁,我又还能寻找到些什么?不过是一掊黄土,几尺蓬篙,还有几分叹怨。
走过几处转弯的山径,红笺遥指前方,笑道:“小姐。你看,那小屋子居然还在呢。”我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曾经疏落地小柴‘门’,那老旧的酒旗还高高地挂在‘门’前,于风中轻扬飘‘荡’。我想起了‘春’天的那个烟雨之日。与红笺到此处避雨,一座空落的屋子,里面只有破旧的桌椅和厚厚地灰尘。
秋樨也朝那方向张望,说道:“那看上去是一处乡间的酒家。”
红笺笑语:“酒家没错,可惜是一间空‘荡’无人的酒家。那里面我们进去过,荒凉得很,都是旧物和灰尘。”
我再往前看,曾经那处让我避雨的柴‘门’也还在。只是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清淡的茶香,那个似谜一样的男子是否还居住在此。心中有些急,可是脚步却越发的缓了。
红笺轻唤道:“小姐……”
我回神抬眸看她:“嗯。”我知道红笺想要说什么,想来此时她心中也紧张,那日的‘玉’佩她是见着地,只有她知道我与楚‘玉’的事,秋樨不知。这么久的相濡以沫,我已把秋樨当作了亲人,所以这事对她来说不应该是秘密。
我淡淡一笑:“走吧,我们就去前处的小屋。”
秋樨疑‘惑’道:“不是说荒废的么?”
红笺微笑。指着前方:“你看,不是那酒家,是再前面的一处,偏些儿的。临山脚了,那一间小屋子。”
秋樨表情有些‘迷’茫,不再吱声,随着我们同去。
越是临近,脚步越沉,我望着简陋的柴‘门’,没有炊烟袅袅,仿佛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清寥地坐落在那儿,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丝毫都感觉不到,难道他真地不在。。ap.。
一股早桂的清香幽幽飘来,是篱笆院落种的桂子,缀着疏淡的黄‘色’小蕊。可是香气盈人。
我对着秋樨和红笺做了止步姿势。独自推开篱院地竹‘门’,看着院中杂草丛生。没有从前的兰圃菊落,也闻不到屋内传来的柴火气息。我知道,他不在这,因为这里已然被荒废了一段时日,一眼就看得出。
但我还是朝里面走去,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那把‘门’环都泛着锈蚀的痕迹。一股淡淡的霉陈味传来,这味道将我呛得心痛,因为闻到这味道,就知道,他真的是不在了。
整洁的桌椅,一切摆设如初,只是上面已经积压着厚厚地灰尘。我看着曾经与他共坐取火煮茶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走过去,那扇窗,半开半掩,没有探窗的粉桃,也没有绵绵的‘春’雨,只是几许淡淡的秋阳。
好静,这种安静让人心中恐慌,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我在这里聆听过他地故事,关于他离奇地身世与谜一样的经历,在这里初识这块老‘玉’。
我从袖口取出那块白‘玉’,斜暖地阳光照‘射’过来,泛着夺目的光芒。像剑的寒光,那一日,那夺命的剑,难道他真的去做了剑客,如果他真的去了,从此江湖会有更大的腥风血雨。
我沉沉叹息:“唉……”
临着窗台,看远处起伏的青山,漂染着一些红叶,原来已入初秋,那些叶子慢慢地随着季节,会染红青山。一种薄薄的苍凉袭过心头,当日我问他,能否省略我所有的过程,然后告诉我人生的结果。他说,除非将我冰封,可是冰封的只是我的容颜,待我醒来,山河或许更改,人世却依旧如昨。如今物是人非,又算什么呢?
想要离去,可是却又不舍,总想期待着什么,期待一份渺小的奇迹发生。然而,当奇迹来临的时候,我却以为是在梦里。
他从后面环住我的腰身,我在瞬间惊颤,心中无比悸动。转过身,退后几步,躲开他的怀抱。楚‘玉’的突兀确实让我吃惊,急道:“你……你……”
他一袭白衣,还是那般清澈明净,不染俗尘,与那个黑衣‘蒙’面的剑客判若两人。他微笑地看着我,柔声问道:“吓着你了么?”
我心中仍有悸动,语气却平和:“没有。”
他依旧微笑看我:“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冷冷一笑:“你自然知道,难道我还能忘得了你会占卜算卦,能知晓过去未来么?只是这幺小小的事。怎能逃过你地预算。”
他负手一笑:“就算我不会预算,也知道你会来此,当日我留‘玉’,也是为这。”
我蹙眉:“你留‘玉’,只不过想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你呢?默默地做过也就罢了,你可知道,我并不想知道那个人是你?”
他依旧温和地看着我,微笑道:“真生气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的,只是想把‘玉’留在你身边,让你感知到我在陪着你,://.这样你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不以为然:“可是凭我的感觉,不是如此,你的‘玉’能轻易就这样‘交’付给我么?”
他目光温柔,似一潭明净地碧水,低低道:“为何不能?”
看着这目光,我面若红霞,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停了一会,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告诉我吧。你知道,我今日来此是需要向你要一个理由的。”
他临着窗,往远处眺望:“问吧,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而我心空‘荡’‘荡’。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半晌,才问道:“你真的离开了这里么?
他答道:“是。”
“何时的事?”
“你走后不久。”
“为何?”
他抬眉一笑:“需要理由吗?像我这样的人做事从来不问缘由,因为所有的缘由在我这里都不是缘由,我只是凭着感觉去做事,至于对错,我不想知道,至于结局。我也能预测。我告诉过你,我惟独不能预测的就是自己的结局。”
我薄冷一笑:“你终究还是没入仙乡。”说完,我轻轻推开那扇虚掩地窗,屋内瞬间通透了许多,半片阳光洒落下来,夹杂着细碎的粉尘。我指着窗外:“你看。这里多么的安宁。青山为伴,绿水为依。你为何还要丢弃这里。”
他漠然一笑:“既然你觉得这里好,当日为何不留下?”我脑中闪过他当日留我情景,而我毅然地选择离开,而且告诉自己,无论将来是怎样的结局,我都坦然面对。
我有些恍然,低低回道:“我抵不过命运。”
他苦涩:“难道我就能抵得过么?”好无奈的话语,令我心中伤怀。
我微微点头:“是,既然抵不过,我又何必勉强于你,你有你的人生,更况你的人生比我更加艰辛。”
他清冷地笑,有种看尽浮华的寒凉,轻叹:“我本身就是邪恶的,你忘了么?我三岁用毒果毒死了一只狗,我五岁用热水浇死了五株菩提树,我八岁将寺里几百尊小佛像换了位,我十岁将藏经阁的大半经书烧成灰烬。然后我又做了一名冷血无情地剑客,在我手下的死了的人成百上千,我捉的妖比我还善良,我救活一个人就要死去一个人……”我仿佛看到他地心底在经历着许多痛苦的挣扎,那些层叠的记忆一直纠缠着他,这个看上去外表明净如‘玉’的男子,却被这么多伤痛的回忆禁锢,不得而脱。
我叹息:“忘了吧,忘了你会解脱,忘了就一定可以解脱的。”
他苦笑:“我的生命里没有忘记,你忘了么?我知晓一切,从来都是知晓,没有忘却。”好无奈的话,原来知晓一切比不知晓地人要痛苦这么多。的确,知晓一切却无力去改变一切,这样莫如懵懂不知,活在‘迷’离的世界里。
我方才的气恼,方才的郁闷,全部散尽,看着他,心中竟滋生隐隐的疼痛,低低地说道:“可你也不要重新做剑客去杀人,你种不了菜,避不了世,过不了隐世地生活,你可以去摆摊算命,去捉妖,实在不可就去行医,再不然,回庙里也好啊。。ap,。”
他扬嘴一笑:“如果你说地,都可以去做,也不会有今日的彷徨了。”
“你彷徨?”我看着他,眼神带着锋利。
他声音凄楚:“是,我彷徨。茫茫天地,没有属于我地归处,偌大的世间。容不得我。”
“那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我终于还是挤出我要问地话。
他转眸看着我,随后轻轻摇头:“我没刺杀他,他的死与生。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再说,我知道他的结局,他的结局不是由我来安排的。”
我不解:“那你为何?他地结局?他的结局会如何?”我似乎有些紧张,极力想知道淳翌的结局,又那么的害怕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你真的想知道?”
我点头。
“无悔?”
“无悔。”我不知道我为何会爽然地接过这句话,话已说出。收回已是不然。
“盲,短寿。”他一字一句说出口。
我表情平静,点头:“我知了。”
他看着我:“你似乎很平静。”
“是,曾几何时,我早已可以坦然。”话说出口,我心里却有着疼痛,也许我真的不那么刻骨地爱淳翌,为何听到他如此结局,还可以如此无动于衷。我心痛么?有痛的,只是痛得好淡好淡。
他平和地看着我:“还有什么要知道的?”
我问道:“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盛隆街?”
“因为你。”他眼目灼然。仿佛要渗进我地内心。
我淡笑:“就为我?”
“是。”
我冷笑:“为了我去杀人,还是为我去救人。”
他微笑:“只为你,救你。”
“那我感谢你。”我依旧冷漠。
“不用,这是我自己想做的。我若是不想做,任谁也勉强不得。”他眉宇间隐藏着一种傲气,与世抗衡的傲气。
“可你救活我,就要死去一个。”我执拗地看着他,甚至有些负气地说。
他微笑:“这次不同,这次是先死去一个,我才救回你。”我想起烟屏,当日是烟屏先为我挡那一剑。后那黑衣人再向我行刺时,是楚‘玉’持剑救了我。
我沉沉地叹息:“不论是何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点头:“我明白,当日烟屏也是我所救,这次虽说因你而死,实则是我。因为我救了你。就必定要牺牲她。”
我看着他:“那日是你将纸条传至‘迷’月渡我的房内。让我次日去衙‘门’接烟屏的?”其实这件事,我早已猜测到。我猜测到是楚‘玉’命我前去,只是我始终不知道他是用何种方式做到的而已,不知道他是如何让官府放了烟屏。
“是我,其实你也知道是我。”他很坦然,坦然得甚至不惜揭穿我的内心。
我微笑:“是,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淡然:“死者已矣,既已是昨日之事,就别再提起,日后你或者会明白。”
“好,我的确不想提起,关于殷羡羡当日地死,关于烟屏如何得救,我都不想知道了,那些事仿佛就发生在前生,‘迷’月渡是前生,月央宫是后世。”我有种过尽千帆的倦意。
“你能如此想,很好,也很不好。”
“没有好与不好,只有是与不是。”
他看着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轻轻摇头:“没有了,问与不问都一样。”
他笑:“你错了,问与不问不同,你问了,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你不问,答案将隐藏起来。”
我傲然:“我相信答案地隐藏,但我更相信,会有水落石出地一天,一切的隐藏都只是为了以后更彻底的结果。”
“你悟了。”
“我没悟,这只是事实。”
“对,事实就是如此,隐藏得越久,那个结果会更加彻底的呈现出来。”
我沉默。
他似乎不甘放弃:“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他们为什么去拦截你们,刺杀你们吗?”
“不想。”我漠然地看着他。
“那你也不想知道我现在究竟做些什么,去了哪里?”他表情有着淡淡的失落。
“不想。”我依旧倔傲。随后语气柔缓了些:“你究竟想要我知道你的什么?纵然我知道又能改变什么吗?楚‘玉’,我信你。你早已脱胎换骨,不会再去返回做以前做过地事,像你这样地人,不屑于去重复过往的事,你想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未来。所以你会朝前走,丝毫不愿意回头。因为你惟一预测不到地是自己的未来,为了这份惟一,你会走下去。”
他叹息:“唯有你懂我,你是这么聪慧地‘女’子。”
我微笑:“忘了告诉你,由来聪慧地‘女’子都不会有好的结局。”随即又说道:“对了,有人说,后宫里不能出现不寻常地‘女’子。她的出现。要么,是强国,要么,是祸国。”
他笑道:“那个王爷告诉你,你会祸国。”
我惊看他:“你如何知道?”问后不禁轻笑,这些事又怎能瞒过知晓一切的楚‘玉’呢,他虽然不能看到,不能听到,却能感应到。我低低问道:“我真地会么?”
他平和地看着我:“会不会都不重要,纵然没有你。国终究有一天也要败落,哪有千秋不改的江山,哪有万古长存的朝代。”
我清冷笑道:“也是,纵然没有沈眉弯。也抵不过那个结局。我是强国还是祸国有什么重要,我不需要名流千古,也不在乎遗臭万年。”
他赞道:“好,也独有你沈眉弯可以出说这样的话,可以如此纯粹,如此决绝。”
我长叹:“佛说我心明如镜,收放自如。其实只说对一半,我的确心明如镜。却不能收放自如。”
楚‘玉’俯身长笑:“佛都不能收放自如,何况你呢,所以你莫要叹怨,我也不能,我若能,也不必在世海沉‘波’。冷落秋尘了。”
我朝他微笑:“的确如此。佛都不能,你都不能。更况于我。”
“所以说,就继续心明如镜地走下去,到了该终止的时候,自然会终止。”
“好,就这样沿着生命的轨迹走下去,无论前面是什么,都不回头。”
他点头:“是,因为回头不是岸,过去才有岸。”
夕阳沉落,我和他静静地立于窗台,看着那轮似血的夕阳慢慢地沉落在山间,染了整片天空,这样夺目的景致总是隐透着苍凉。我爱黄昏,爱地是这份悲壮的美,爱的是这份苍凉的底‘色’,仿佛人生没有这份底‘色’就不算完美,历史没有这份底‘色’就不再厚重。
最后一抹红‘色’隐退,暮‘色’悠悠地来临,晚风渐起,透过窗牖拂过我地发梢,带着千丝万缕的薄凉。
是我打破这维持许久的沉默,淡淡说道:“我该走了,天‘色’已晚。”
“是,你该走了,今晚,我会留下,为你留下。”他静静地看着我,带着温软与柔情。
“好,为我留下。无论明天你会去哪里,今晚就为我留下。”话语由心,说出来是这么的坚定,这么的真挚。
我将‘玉’佩‘交’付与他:“拿着,丢了‘玉’,你就丢了灵魂,‘玉’可以镇邪,我相信它会将你身上那遗留的几许邪念慢慢地退去。”
他没有拒绝,因为我不容许他拒绝。他接过‘玉’,轻轻地抚‘摸’。看着我,柔声道:“眉弯,我抱抱你,可以吗?”
“好。”
他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我偎依着他,他的衣襟间散发着盛年男子温暖的气息,还有一丝淡淡地沉香,不,是佛陀的味道。我有种决然的预感,楚‘玉’不会成魔,他不会。
离开他,离开他,此刻我要做的就是离开他。我不需要任何人将我依附,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依附我。
松开他的怀抱,我淡然一笑:“楚‘玉’,你珍重。”话毕,转身离去,没有眷念,不留牵怀,岸在前方,绝不回头。
踏出屋外,暮‘色’渐浓,那淡淡的清桂在晚风中更加地幽香入骨,让人沉醉。我深深地呼吸,仿佛想带走这里地气息,尽管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带走。
看了一眼红笺和秋樨:“让你们久候了,抱歉。”
不等她们回话,我朝篱院外径自走去,她们默默地随在我身后。我知道,她们懂我,这时候,要做的,就是陪我走完这蜿蜒地山径,在翠梅庵前,坐上等候的马车,然后马不停蹄地朝紫金城的方向行去。
岸在前方,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