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堂哥说什么话,关我什么事!”
“我没有堂哥,他是你堂哥啦!我可以吃一块芭乐吗?”趴在桌边,垂涎他餐盘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你的午餐看起来好好吃,我的便当第二节下课就吃完了。”
今天星期三,是家庭便当日,所有小学生都得自己带便当。
“你有没有洗手?”看她瞪大眼睛,愣住了,他就知道她这个脏鬼没洗手。“用叉子吃,这一次你不要再用手抓——”讲话速度太温吞,敌不过她快似闪电的手脚。他把象牙筷子往桌面负气一拍!“你好脏,我不要吃了!”
古典的凤眸投射出万丈光芒,“那给我吃好了!”
她赶紧从教室后方拖一张椅子过来,快乐吃起来,完全忘了她造访他的目的。
直到下午第一节下课钟响之后,她才拎着一个香喷喷的纸袋,又兴匆匆跑到他教室企图笼络饿到快发脾气的他。
“莲冬,堂哥说,要参加比赛就要赶快一点。堂哥说马很容易老,七岁就是老头子了,要跟你爷爷一样在家里每天喂鲤鱼。这是堂哥告诉我的。为什么?”
“我又不是马,怎么知道为什么?快点打开啦!”
“哇,你肚子饿也是咕噜咕噜叫耶,好大声哦。”赶快打开纸袋,一阵食物香气从袋中跑出来。把手伸入袋里拿食物之前,她看见他眉头皱住。“我有用洗手乳洗手,你闻闻看!”摊开她难得看见肤色的小手,伸到他鼻下让他检查。
“不是这种味道……”眉心的皱纹更深,甚至连鼻头都出现纹路了。
“我有洗啦,我这次没有骗你!”缩回手嗅一下,她突然跑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瓶子。“我用这个洗手的,我有洗。你闻闻看。”
挤一坨白白的乳液在他手背,抬起他的手掌让他对照一下。“我有洗吧?”
“这个不是洗手的。”他很坚持,转身从保母帮他准备的清洁用品箱里,拿出一个泰迪熊造型的可爱小瓶子。他按一下熊鼻子,笑开怀的熊嘴巴立刻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小球,看得她小嘴圆张。“洗手要用这种小球啦!”
“给我给我!我洗洗看!”她拖起他,两人跑到水龙头下洗了起来。“哇!你的洗手球味道凉凉的,学校的洗手乳是橘子味道哦。你上厕所都把小熊带进来哦?”
“不然怎么洗手?”
“用这个洗啊!”她比比摆在水龙头旁边的瓶子。
“那个不是洗手的。”慢吞吞冲掉手背上可怕的乳状物。
“是啦!”
“不是!”他很坚持他的“洗手球”才是洗手专用的清洁用品,就好像保镳的名字叫“保镳”、厨师的名字叫“厨师”一样,一个萝卜只会有一个坑。
她似懂非懂,跟着跑回教室,一路不忘对他催眠:“莲冬,我跟你说哦,昨天哥哥有放赛马的影片给我看哦!哥哥说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我没有哥哥,管家有很多钱。”坐回原位,抽出纸巾擦手。
“这次是我哥哥啦。啊,你那张纸巾不要丢掉,给我!”
把他准备丢掉的半湿纸巾抢过来,擦起双手,看黑了他傻眼的俊容。
“那张纸巾我擦过手了耶!”
“有什么关系?你的手没脏啊。”
“你好脏哦!”退避三舍。“我不要吃你拿的——唔!”
把热呼呼的美食塞进他嘴巴一点,以免馅料流下来浪费掉,就太可惜了。“很好吃哦,对不对?哇,你的是红豆馅,我要吃奶油的,等一下我们交换吃!”
那天,池悠霓这脏鬼居然用她可怕的脏手,从很香的纸袋拿出一种圆圆软软的食物给他吃。她告诉他那种东西叫红豆饼,是阿烈外出买来给她当点心的。
点心?她十点吃完自己的便当,十二点吃光他的便当,下午一点半还有点心!
她是猪只投胎转世啊?!
那天以后,把妖马变成赛马,又变成了他的责任。
刷!坐在草堆上等某个人清完马粪,一支黑色扫把突然往姬莲冬脸上扫过来。
正在剥掉起司特地烤得微焦的外皮,姬莲冬握叉的手顿住一下,他的半张脸被马厩里一个走来走去的影子盖住,整个人阴恻恻。
刷!像要激发他的战斗欲,黑色扫把又扫了姬莲冬很隐忍的俊脸一下。
今晚太累,跟畜牲计较也不是他的风格。姬莲冬随便充满挑衅意味的马尾巴挥灰尘一样,在他头上肩上来来回回地大扫除,戳开起司皮,直到一个代表饥饿难耐的喷气声由他头上吹落。
姬莲冬抬眼,与著实看不出来它哪里忧郁的黑色马匹对望。
就像养它多年,他始终看不出来它这德性居然拥有冠军马的资质,还喜欢嘲笑速度不如它的马匹一样。驯马师说因为这匹马资质太好,连战皆捷,至今未尝过败绩,使得它目中无马。这几年,这匹马的劣根性有发挥光大的倾向,开始以恶劣的手段羞辱陪它晨间练跑的年轻赛马,不惜运用天赐的飞蹄践踏其他马儿的自尊心,在它们心中造成无法磨灭的创伤。有的马匹甚至因此不再站上赛道。
为了保护仍然大有可为的年轻赛马,驯马师们不愿再让它们陪没有风度的恶劣马做晨间练习。少了劲敌,自食恶果的常胜军于是愈跑愈不起劲。
马匹是灵性极高的动物,生性好交际,它们可以感受到周遭最细微的变化。
感觉自己被孤立,是这匹马近来心情郁闷的原因。解决问题,得用最古老的方法……无法像卫生标准低得令人不敢恭维的女生,在马粪充斥的污秽空间嗅而不闻地大啖美食;起司戳老半天,头上的呼息声渐渐急促,姬莲冬终于觉得他戳过瘾了,才把盘子高举过头,上面那只在他走进马厩立刻狠拉一坨屎对他示威的马匹,受不了他动作太温吞地已将马颈伸长,半路便劫走了蛋糕。顺便——
“放开盘子,妖马。”
马儿对著很隐忍的头颅喷气半天,终于松开咬起来没成就感的硬物,转而——
额上青筋暴出,姬莲冬半闭眼睛警告著:“放开我的手,妖马。”
“因为舅妈的预产期在年底,舅舅就陪舅妈回伦敦待产,顺便在政经学院读硕士。我舅舅不喜欢浪费时间。”不谙清洁工作,笨手笨脚地清掉马粪之后,池悠霓检查著饮用水和草料,一边对姬莲冬解释她昨天中午为什么可以去伊顿找他;她忽然听见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马鸣,其中夹杂某人耐性快耗完的咬牙切齿声。
放下叉子,她急急忙忙从马厩里面跑到最通风、也是最冷的门口,一看!
“我也要玩!”池悠霓快乐地扑倒到姬莲冬身畔。
“你眼睛有问题吗?谁在玩!”不可思议怒斥乐不可支的女生,好不容易拉回被咬住的左掌,姬莲冬来不及拂袖离去,右掌便被咬住了。“池悠霓,叫你的死马放开我,不然明天早上你等著吃马肉大餐!”
“想念你过来这边玩?!过来玩,快点!”拍拍有着夏日青草香的稻草堆。
“你干嘛叫它过来,谁要跟你们玩!我要回屋子睡——”忿忿半爬起的身躯突然跌坐回草堆,姬莲冬忍无可忍:“池悠霓,叫你的马离我的头发远一点!”
“想念想跟你玩,你陪它玩一会儿嘛,莲冬。”池悠霓趴在姬莲冬身边,满脸哀求,“你不是说它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它没有朋友?它想跟你玩,一定是因为这阵子没有朋友陪它玩,它真的很寂寞,你陪它玩一下嘛,好不好?”
“不好!”吼完,换肩膀被寂寞到捉狂的马嘴衔住,姬莲冬无言。“妖马,放开我。”失控抓起一束稻草砸向心情似乎很好的马儿。
池悠霓见状小脸一亮,玩心大起,“我也来!”
一时间,开怀笑声、得意马鸣声以及不堪其扰的怒吼声,伴随稻草满天飞。
等到姬莲冬被无法沟通的女生和行为乖张的劣马气到筋疲力尽,已经是将近天亮的事。两个人、一匹马,挤在草堆上和平共处。
打开毛毯盖住不支倒地的姬莲冬,然后挤到他身边躺下来,顺着他潮红的俊颊,池悠霓往上看。马匹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站着睡觉,看见近来心情很差的想念也躺下来睡觉,她总算松了口气。
“莲冬,你听我说。”池悠霓摇摇从没这么累过的姬莲冬,直摇到他少爷紧闭的俊眸终于裂出一条不怎么愉快的细缝。“我把舅舅的即时通帐号和手机号码给你,这样,以后要是有功课不懂,你可以就近请教我舅舅。我已经跟舅舅讲好了。”
冲着她舅舅今晚在神学报告上帮了他不少忙,姬莲冬没有反对。
“把资料拿给保镳,他们会处理。”
“不可以啦!”池悠霓吓一跳,立即反对!“我舅舅来英国读书的事情是秘密行程,他很注重隐私,他留给我的手机号码是只给家人用的。莲冬,我舅舅的联络方式真的不可以给别人,他知道会生气的。”
“你很烦耶!我不姓池,你干嘛留给我这么负担的东西啊?你自己记著就好,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拿啦。”
“好嘛!你以后要是有需要,你请陈叔叔和李叔叔打电话给我,我再帮你联络我舅舅嘛,到时候可能会久一点,你要有耐心一点哦。”看他听得一脸茫然,池悠霓忍不住又是一叹:“莲冬,陈叔叔和李叔叔是你的保镳,拜托你至少记住他们的姓氏嘛。他们不辞辛苦陪我们来英国念书,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想想看嘛,骨肉分离多么可怜,老婆和小孩都留在台湾……”
从未思考过如此复杂的层面,姬莲冬张开眼瞳,愣道:“他们有几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