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下第一尊贵的家族,皇室总不乏一些特立独行的人物,远的不提,近的不妨说说这位在外间屋笔直而立的男子——社王保成。
年过四十尚未娶妻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朝中还有刑部尚书苏台和一品太傅容可为伴,大家谁也笑话不了谁。
当年拒绝了兄长好意赐婚的社王殿下有云:本王又不是真找不到妻子,只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而已。
瞧,人家还“而已”呢!
第二次,皇帝陛下刚起了个头,就被社王再次驳回:弱水三千,本王一瓢都不想饮。
听,人家还“不想”呢!
即使是保成的亲生兄长翔成,在经过这么两次的严词拒绝后,也要对他无奈了。结果,他的婚事就这样一年拖过了一年,到了最后,连翔成都不想管他了。
社王保成、太傅容可、尚书苏台,这三位赫赫有名的老一辈名人,排序不分前后,个个都怀揣着自己的理由不愿成亲,谁又能奈他们何?
国丈苏清大人家的贤妻姞夫人语重心长地说过一句被众人奉为经典的话:“天不下雨,美男子不娶妻,就让他们去吧!”
……咳咳,扯远了。
言归正传。
社王保成,乃是太上皇翔成之同母胞弟,也是太皇太后的小儿子,在敏彦尚未出生之时,便受封为“社王”,曾协助天子削藩,立下了汗马功劳。虽因失去封地而只得屈居于京城,但他处理政务的本事确实高妙,这点大家有目共睹。
是以,敏彦十分敬重这位皇叔,自然也就不会批准他那动不动就递交上来的隐退折子,更别提他还想拉着德高望重的容太傅一起跑路。
容太傅肩负教养皇室下一代的重任,岂是说走就走的?
然而社王的决心也不是一般的坚定,时常来个老调重弹,非得磨得敏彦投降答应不可。据敏彦初步估算,在她登基后的这半年中,皇叔至少写了六本有关隐退的奏折了,而且几乎每回面圣,他都要提一次这件事情。
想来这回也该不会例外。
在温颜的帮助下,敏彦迅速将自己收拾妥当,然后缓步走了出来。
保成依旧站得挺直,四十多年的风霜雪雨似乎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的岁月痕迹,除了平添他的成熟韵味,时间也无法将他的骄傲击垮。等着了敏彦,他没露出特别的表情,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舍得醒了?”
敏彦笑笑说道:“皇叔赶着回京,朕怎可能舍不得睡醒。”
短短两句话,尽显这对叔侄的感情之亲密。
保成略一抬抬眉毛,不需多看便能发现侄女脸色泛白。他抄起手,平静地说道:“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完成了……你啊,好歹也顾及一下自己,总弄成这样,让人担心。”
敏彦如释重负般地吐口气,“多谢皇叔。若不是皇叔,朕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帮着安妍他们定居。不过,那边确实没问题么?”
保成胸有成竹,“虽然不能告诉你我的路子,但我可以保证,只要妍儿和思儿不自己泄露秘密,就不会有人查出他们的身份。”
“嗯,这就好。”敏彦终于甩掉一桩心事,两肩一塌,流露出些许疲态。
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保成微恼道:“我刚才说的你有没有听进去?身体是最重要的,怎么可以不在乎?”接着,他技巧性地转到了属于自己的话题,“要不然我为什么总想把烦心事儿都推开,自顾自去玩乐?还不就是图个清净,修身养性嘛!”
就知道他会跳到这个话题上。
敏彦兵来将挡:“皇叔,不是朕不想放你走,而是皇父那边,朕实在是没法交代。另外……就算皇叔您隐退了,又能‘退’到哪里去?总之都是在京城里住着,既然这样,隐退与否,还重要么?”
“皇叔也很想像你皇父那样享受快意人生去啊。”保成半开玩笑地回答。
敏彦话里透着明显的不满,埋怨地说道:“所以,您的愿望就是带着容太傅去?皇叔,皇父那可是带着母后去领略大好江山的,至于您……好歹也要先娶妻才行吧?而且,皇父现在也改邪归正,没再离开皇宫了。”
“什么改邪归正,你这个丫头真不乖!”保成好气又好笑地瞅着敏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呢,现在居然又说你皇父的坏话。”
“算账?”敏彦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账?算账要找如意皇兄才行。”
保成瞪眼:“还有什么账?居然敢设计你皇叔我去当跑腿的,真是越发长进了。要不是这事儿牵扯到容可,我才不想拖着一身老骨头到越刍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敏彦从皇父那里隐约知道一些上代的感情纠纷,对某些事情也早有所闻。因此她没去追究保成话里的玄机,只淡笑着反问道:“原成皇叔向来不管王府外头的是非,只顾待在自己那方小天地里研究花草;吾成皇叔连越刍的城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没人领路,他一出京准得发晕。您说,除了您,还有谁能担下这件事?”
保成鼻子里轻轻一哼气,明明很受用敏彦的赞美,却还做了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哼嗯。”
送走了保成,敏彦好心情地小小地笑着,虽然符旸在门外护卫,她也不能把过多的情绪表露给外人知道。总之,安妍和容思照计划顺利地定居在了不会被人轻易找到的地方,这使她能将更多的注意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将手边的杂务稍微处理了一下,敏彦便要动身前往永泰殿。
温颜和宛佑的关系有些紧张,敏彦倒是知道这点。于是她问温颜:“朕要先去永泰殿考察宛佑的课业,然后再到母后那边用膳。你待如何?”
温颜略作思考,回答:“福公公不在你身边,另外派人你又不习惯——我陪你一起去吧。”
对于敏彦的到来,宛佑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可当他扭头看见敏彦身后站着的人时,却不由自主地萎靡不振了。
为什么温颜会跟着皇姐?
意兴阑珊下,宛佑对敏彦所提的问题全都回答的心不在焉,虽无大错,可他神游天外的态度却引起敏彦的注意。
“宛佑。”敏彦轻描淡写地喊了他一声。
“啊?皇姐!”宛佑连忙正襟危坐,垂眸作恭顺样,“皇姐请讲。”
敏彦将手中史书倒扣在桌上,问道:“刚才皇姐说的那几次与漠南的交战,分别是以什么结果告终?”
“呃……”宛佑挠着后脑勺,卖力地回想着方才敏彦说过的所有语句。支吾了一会儿,他愕然发现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才没认真听,对不对?”敏彦并没有生气,声音一反常态地温柔,这对于常常听她冷着嗓子发话的宛佑来说,无疑是晴天里降下的一道闷雷。
“皇姐,我错了……”宛佑立即低头道歉。
待他抬头的时候,就见不远处静静站着的温颜像是听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一般,嘴角含着一抹揶揄的笑容,看到宛佑往自己这边张望,竟还朝他微微眨了眨眼。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宛佑怒了,这导致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以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和奋发向上的顽强精神,将敏彦所提的所有问题一网打尽地回答完毕,而且还创下了零错误率的成绩。
最后,宛佑在敏彦一带而过的赞扬中轻蔑地瞟向温颜:如何?
——原来,合理且适当的刺激,真能让一个人在瞬间爆发出强大的能力。尤其这种无形刺激的来源是已被自己认定的“敌人”。
一手托着胳膊,一手撑着下巴,温颜颇感有趣地笑了笑,并没在意宛佑的无礼。其实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是帮着宛佑完成他该完成的课业罢了,稍稍用些小手段,无伤大雅。
这样敏彦也会轻松许多,不是么?
宛佑费尽心思想让敏彦留下,结果在听到敏彦说要去景泰殿的时候便匆忙改变了原计划,小大人似的说:“我好久没看望母后了,正好今天跟皇姐同去。”
敏彦瞥他一眼,“母后和皇父不是隔几天就会到你这边检查你的功课吗?”
宛佑的小伎俩被戳破,也不脸红,只笑嘻嘻地抱住敏彦的胳膊,摇啊摇的,“那不一样啦!母后来和我去,意义不同啦!”
敏彦默默地抽了抽手,失败。
温颜适时地插话道:“天已经黑了,陛下没派人到景泰殿提前知会,所以不如现在就起驾,早早过去,也免得您突然驾到,让太后娘娘那边有失准备。”
敏彦再使了使劲,终于从摆脱了宛佑的撒娇攻势,“可以。”
“皇姐,那我呢?我呢?”宛佑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紧了敏彦。
“……一起。”
行至景泰殿,还未进院门就听尚忧姑姑在外面分派传膳事宜。一看到只随身带了几个侍卫和宫女的敏彦,尚忧连忙两三句话打发了御膳房派来候命的小太监,碎步走上前去,边冲最前面的三个人分别行了礼,边笑着问道:“陛下怎么来了?可是要在这里用过晚膳再走?”
敏彦点头。
温颜回礼道:“尚忧姑姑。”
唯有宛佑活泼地拉了尚忧的袖子,一脸开心,连珠炮似的说道:“尚忧姑姑,我跟你说,今天皇姐考我的功课,我一点儿都没出错呢!姑姑一定要告诉父皇和母后哦!”
尚忧不失礼数地又对温颜颔首,然后才笑眯眯地低头,牵起宛佑,鼓励他道:“是吗?宛佑殿下好厉害!一会儿见到了娘娘,娘娘定会表扬殿下的。”
宛佑得意地又看了眼温颜,一蹦一跳地率先跑进了景泰殿。
敏彦略一蹙眉。
尚忧机敏地捕捉到了敏彦那一瞬间的微弱表情,她直起了腰,歉然道:“宛佑殿下年纪还小,娘娘说让他在这里不必太过拘礼,一时难免失了分寸,还请陛下不要责罚他。”
“无妨。”
敏彦淡淡地应了声,随即也进了殿门。她并没有责罚宛佑的意思,因为宛佑知道在哪里该怎么做,这点从上次设宴招待漠南使节时,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不适应的话,你先回去也可以。”临进门前,敏彦低声对温颜说道。
温颜淡笑着回了敏彦一句同样的话:“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