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和薛御医一道出了熙政殿后,表示要马上修书告密。
“本王可不允许她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总之,先将母后哄回来,只要有母后在,天塌了敏彦也不敢伸手去托。”如意瞟了瞟负责送他们出来的福公公,“就怕敏彦禁止本王打小报告——怎么办呢?”
“啊,奴才什么都没听见。”福公公弯腰,慢慢地退了回去。
薛御医捋捋胡子,乐呵呵地边走边道:“从小就你鬼点子多。”
如意笑嘻嘻:“薛爷爷千万别出卖我呀!”
“臭小子!”薛御医笑着瞪了眼如意,“什么出卖不出卖的,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太上皇确实也该让太后娘娘回宫了,陛下婚期将至,做父母的没理由不到场。”
“咦?您知道啦?”如意喜忧参半,“敏彦即将大婚倒没错,偏偏她大婚的对象成了问题。枚太妃的儿子……啧啧,那位枚太妃虽然算得上是我的表姑,可我实在不敢苟同她的作风,真怕她的儿子跟她一样不择手段。”
薛御医多少听说过枚太妃的故事,但他识相地没有对皇室成员妄加评论。
“温颜。”
“陛下?”
“你说……”敏彦双手交叠,负于背后。
窗外,夜空无月,惟有宫中几处殿宇亮起的灯光照将过来。敏彦稍微偏了偏头,声音不改其冷,但中间的停顿却持续了一段时间,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
终于,敏彦在温颜安静的等待中继续了她的问话:“除了萧恕,你认为还有谁能被漠南王批准同行?”
温颜优雅地端起犹冒热气的参茶,递到敏彦手中,“微臣倒是认为,与常丰王不同,另一位王爷能被选中来京,至少应该没有正式成亲。年纪较小、相貌端正、未曾娶妻,那么,漠南王的几位王弟中,就只剩萧近符合。”他分析得冷静,似乎不管谁来都与他无关。
敏彦接了参茶,却只握在手里,她颔首道:“确实只剩他了。”
尽管枚太妃和亲嫁到漠南,未曾捎回只言片语,但两国没有交恶,若是有心,自然能打探到她的情况。至今尚未获封的萧近乃是枚太妃唯一的儿子,风闻枚太妃与先王亲弟有染,而萧近年过二十却迟迟未得封号,除了功勋不足外,更印证了他是漠南王王叔之子的传言。
舍不得自家人,就用表弟打着亲弟弟的名号和亲,这很令人不耻。
虽然这么想,可温颜还是将自己的见解道出:“漠南王肯主动示好,其中必定有他自己的私心。微臣听说枚太妃和老王爷仍在积极走动,四处拉拢重臣。如果漠南王力排众议将萧近送来,不仅能断了枚太妃的后路,还能敲山震虎,顺便威吓那些已被收买的臣子。”
敏彦叹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朕怎会不知漠南王不是吃亏的人?朕有预感,能让常丰王出马的和亲——漠南王必有所图。”
温颜明白她的苦恼。现在为安妍指婚已经来不及了,而容思的确没有得到敏彦的首肯,万一漠南方面要求大安朝礼尚往来,那身为第一公主的安妍,绝对躲不过这一劫。
“而安妍从小受宠,太过爱憎分明,不适合和亲。可朕观察了好久,宗族旁支里没有优秀人选,礼王叔家的长女倒是不错……”
温颜巧妙地接下了敏彦的停顿:“郡主已经等乐大人很久了。”
“是啊。”敏彦腾出右手摸了摸左胳膊,“当年乐平奋不顾身,只为救朕一命。结果害他腿受重创……朕实在不可以再利用他了。”
“陛下,薛大人说这参茶要趁热喝。”温颜再次转开了话题。
一口饮进有些发苦的参茶,敏彦觉得嘴巴里全是涩涩的味道,她顺手拿了本奏折,习惯性地摊在面前,捏捏额角,疲惫的声音显得格外飘渺:“朕果然学不来皇父的洒脱,江山之于朕,远不只是‘责任’就能轻易解释清楚的。联姻不是最可靠的手段,但身为皇族,想要服众,朕必须身体力行。温颜,若是哪天你厌倦了伴驾的枯燥,朕会还你自由。”
温颜一手覆在折子上,好像没有听懂敏彦的话,“今天不可以。”然而敏彦坚持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温颜,无奈之下,他放低了声音,说道:“陛下给不了微臣想要的,那就不要给了,微臣能体谅陛下的难处。文武百官的利嘴何其辛辣,堵也堵不住,更何况,微臣自忖没有与人争宠的肚量,做不了顶天立地的皇夫。正是因为陛下不似太上皇那般视世俗于无物,仅得太后一人足矣,所以伴随陛下左右,比单独住在远离熙政殿的地方里苦苦等待强多了。”
“是吗?”敏彦抿嘴。尽管早就料到温颜会这么回答,可真正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令敏彦感到些许失落。她迟疑了片刻后,旋身离开窗边,也带走了一片映在衣服上的微弱光芒。
“而且,即使拥有了太上皇陛下的专情,太后娘娘也很辛苦啊。”许久之后,温颜轻轻的叹息声飘散开来。
宝贝孙子没被罚跪,孙老太爷没了进宫讨个公道的借口,因此敏彦耳边清净许多,于是便遵从了薛御医的建议,早早地安置下了。
翌日,辛非求见。
君臣二人关在熙政殿里足有一个时辰后,最后敲定于两天后宴请常丰王一行。
辛非出得殿门,迎头撞上如意。
“原来是辛大人。”如意笑容深远,轻轻巧巧地拨拉着他的宝贝金算盘,“不知辛大人面圣,所为何事呀?莫非又与漠南使节有关?”
辛非连忙将方才同敏彦商讨过的内容和盘托出,不敢隐瞒。
笑话,他进宫的时候又不是没带眼睛,怎么会看不出如意拨算盘这个动作的内涵?这里面的威胁,可是大大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反正,宴请使节这种事情只要商量出了结论,女帝那边旨意一旦下达,满朝百官就都知道了,想保密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告诉了如意也无妨。
听罢辛非的回答,如意嘀咕了句“还不养病”,然后笑问:“谁的主意?”
辛非惴惴道:“这个么……这是下官的提议。”
“是么。”如意看上去很高兴,随口送了个令辛非几近晕厥的消息,“辛大人,礼部下半年的预支,其实完全可以再减几成,全当是贡献给工部治水了吧——虽然银两不多,但想必工部的李尚书还是会很感谢辛大人的。”
“啥?”辛非愣了。
“就这么定了。”如意拍板。
呃,实在想不出,最近到底哪里得罪这位王爷了。
僵立了很久,辛非才慢慢从冥思苦想的风化状态中恢复过来,可那掌管着财政大权的如意殿下已经没人影了。
“……不要啊!”这让他怎么对礼部的老伙计们(?)交代!
辛非哀嚎:这对兄妹,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在辛非眼中没了人影的如意,此刻正小人得志地坐在熙政殿里喝茶,并同时执行着薛御医“监视女帝”的任务。
“你很闲?”敏彦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家皇兄是如此之碍眼。
“还好吧。”如意舒适得直想打瞌睡。
“皇兄今天不打算帮帮朕了?”
“万岁,微臣力有不逮,无法胜任。”如意敬谢不敏,不遗余力地自我贬低。
一次的教训已经足够使他对敏彦需要处理的国务望而却步了。平时他可是连户部的事都甩手不管的,昨天一时头脑发热,结果下场凄惨,被关押在熙政殿协助处理奏折,刚一想着逃跑,就要强迫“欣赏”温颜的笑里藏刀,悲哉也!
这年头,闲散王爷不好当,何况他还霸占了户部尚书这么个肥缺。
果其不然,如意拒绝帮助的话一说完,温颜的眼刀子就悄悄且狠狠地砍向了他,几乎要将他的勇气杀得片甲不留。
敏彦哼气儿:“但愿你是‘力有不逮’。每次你要推卸责任时候,都自称微臣,朕听也该听出门道来了。”
如意挺挺胸:“坐在这么一大堆纸旁,微臣怕中暑。”
敏彦瞥了他两眼,无声嗤笑。
一边誊抄着宴席菜目的温颜慢吞吞地说道:“殿下底气十足,可不像中暑的样子。”
如意立马做昏昏欲睡状,双手搭在膝盖上,头软软地耷拉着,虚弱呢喃道:“哎哟……速速派人扶住本王,本王这就要晕倒了……”
“啪嗒”一声,敏彦阖上了刚做好批示的一本奏折,换过下一本奏折,摊开,眼睑抬都不抬一下,冷冷地甩出几颗冰渣子:“皇兄,你、很、无、聊。”
“行,那我有聊一点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意决定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些,免得真被某些人瞧扁了,“把菜目拿来,我研究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温颜从善如流地将业已誊抄完毕的纸张递给了如意。
“皇兄,赶紧把你的本事全数抖搂出来,也好让朕开开眼界啊。”敏彦冰冷得刺骨的调侃如影随形般地追加过来。
还没看多久,如意就听温颜在小声地劝敏彦休息一会儿。
敏彦似乎摇了摇头。
“陛下。”
——哦哦哦,温颜很严肃哦!
“……好吧。”
——耶耶耶?敏彦很听话耶!
如意一边支着耳朵听动静兼吐槽,一边在心中笑想:这天底下只有温颜敢把敏彦当绵羊,也只有敏彦能让温颜使出他的心计。呵呵,真不知他们两人究竟是谁降住了谁。
一心二用的后果很严重,因为如意忘了减慢浏览速度,三两下就滤完了御膳房开的菜单,还顺手将不很恰当的地方或添或改,一一注明缘由。
忽然,如意正看在兴头上的菜目被一只指尖带茧的手转了个方向。
“被殿下这么一改,就更条理清晰了……如意殿下清醒了么?可喜可贺啊。那,”温颜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沓奏折,排在了如意面前,“请殿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冥冥之中,如意感觉,这些年来,温颜的声音是越听越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