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日子很难熬,乔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
她住在一个极奢华宽敞的套房中,洗浴沙发地毯冰箱自是不必详述,这里还有一套组合音响。乔落随便抽出一张影碟放进去,这段时间贺迟一看她好转,就再没有好脸,天天绷着一张绝世大冰脸,好像自己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还真就是心虚。
她真以为这么些年小心养过来她的胃已经足够坚强……好吧,她承认她当时头脑发热一时逞强了,但她真的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放的是周迅的新片,她没有注意名字,只是懵懵懂懂的盯着屏幕。
周迅有一张很漂亮的脸,以前一个慈善发布会她去看,周迅也出席。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初入演艺圈的年轻女孩,本人很娇小,眼睛乌黑有神,乔落却更偏爱她低哑的声音。彼时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缱绻的浮动在乔落耳畔:“看那个女孩,眼睛很像你!”她看过去,也觉得乍一看很有几分相似。可如今乔落盯着屏幕,不知是是自己的记忆有误还是她的妆容变化太大,竟找不到相似之处了。
或者,是自己变得太多呢?
乔落有些出神,却听见音响传来的影片声音:
“如果你有500万,你要干什么?”
妖冶的女人低哑答:“去哈尔滨。”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就掉下来。
她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深处,那个关于冰雪王宫婚礼的誓言。
贺迟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有点纳闷,他明明怕她无聊又担心她多想,单挑了些搞笑和轻松无聊的商业片送来,这怎么还能看哭?
“喂!这片子有什么好哭?”他一边说一边放下粥,这段时间他可是全职保姆啊,别说,还挺驾轻就熟的。
乔落一震,这才恍然发现贺迟进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情绪却收不起来,只得侧过头去。
所以没有看见贺迟暗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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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落搬家的时候天气开始渐凉,东西并不多,她本想自己叫搬家公司搞定,但贺迟坚持插手,她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她穿着白t恤迷彩长裤斜倚在车边,看着搬运工人一趟趟的搬东西,贺迟则煞有介事的指挥检查。
那一刻,空气宁静柔和。
“贺太太,鞋架搬么?”工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喊,乔落有点发傻的瞅着那人。因为搬家公司是贺迟联系的,所以联系人签的也是他的名字。
“不要了,扔这儿吧!”贺迟飞扬的声音传来,乔落这才反应过来,看过去贺迟乐得那叫一个美,还冲她挤眼睛飞吻。
贺迟心里还是很生气乔落之前漠视健康的冲动,可是他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一直气下去么?他对她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不气馁的,他贺迟对外人一向的说一不二、作风强势,可一遇见乔落就全灭火。小的时候每次见到她那张趾高气扬的天经地义的脸蛋他总是要提起一口气憋在胸前才能保持阵势不输。自从那年看见她苍白着一张脆弱的小脸无助的晕倒在医院门前,他那口气一时心慌忘了憋住,从此一泻千里,再也收不回那片曾经辉煌的大好河山。反而还巴巴的种树除草的修整这片山河,希望她能更惬意更舒适,甚至,永远的留下来。
乔落看着贺迟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见他无赖似的一步三晃的走过来,打开车门,又转眼一脸奴才相的扶了她坐进去,然后小跑步的到驾驶座坐定,再冲她来一个媚眼:“贺太太,咱走着?”
乔落嗔怪的瞪他一眼,只能笑。
笑中却有她自己都不知道幸福痕迹。
贺迟看着她的笑靥有一瞬发怔,然后也歪头笑了笑,发动引擎。
新居是在3环和4环之间,地理位置自然不如原来的家,但是房子相当宽敞明亮,简装,最主要的是旁边有个很大的带湖的公园,因此这周围的空气质量和绿化面积在b市算是相当不错。而且环境安静,适合老人居住。
尽管卖了小套房仍然不够买下这套房子,所以乔落只得付了首付,好在按揭并不沉重。
整理房间的时候乔落又看到那个纸箱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打开。里面大都是她收到的信,大部分是顾意冬写来的。乔落眉目不动的整理着,有些信封甚至已经开始泛黄。
原来,真的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啊。
箱底还有一些零散的奖状和老期刊。她从小到大得奖无数,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她家里的条件稍好一些,父母又忙,所以请了不同的老师来教,乔落本就好奇心旺盛,所以也都学的有模有样,但若论精通还要差得远。可是在学校交份不登大雅的书法、上台弹个琴跳个舞还是游刃有余的。那时家长对小孩子的培养还没有如今的疯狂,上周她在福利院遇到一个家长,因为大儿子是残障儿童,所以他们家又要了老二,竟然上了珠算、奥数、作文、英文、钢琴……等等八个补习班,听得乔落瞠目。啧啧感叹现在竞争激烈到从娃娃开始压榨啊。
她有很多精致的奖状和奖杯,当年都被爸妈仔细的收到一个柜子中,现在都被封压在其他几个箱子里。这个纸箱里面是另外一些不太重要的小奖状,乔落一个一个摩挲着,仿佛看到那段鲜活张扬的岁月,嘴角不自觉的含着一抹笑。
那些老期刊有些距今真的快有二十年了,脆弱的像是一翻动就会散开。都是一些《小学生作文》,《中学生作文通讯》之类的刊物,有几本里面有她的文章,更多的,是顾意冬的。他有极出众的清晰思路和十分优美的文笔,是这些刊物的常客。小的时候,尤其是分开后,她都很期盼的等着爸爸的秘书把这些期刊送来的时刻。迫不及待的拿来,认认真真的看完之后就“蹬蹬蹬”的跑去给顾意冬写信,煞有介事的评价一番。
真是一段可爱的岁月。
都说人在经历大变和挫折时,最容易走进宗教的门。
在美国的时候她也曾经想在上帝那里寻找平静和解脱,但二十几年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教育让她很难从心底信服圣经中那些七日造天下的故事。可是频繁的出入教堂却让她爱上了福音音乐,懂得了平和、宽容和感恩。
她曾经,走过一段坎坷的岁月。
但她感激如今她仍有机会坐在这里,为世间多添一抹微笑。
无论如何,她永远感激曾有过的那段美丽的年少岁月。
乔落把杂志和信件一一码平,合上了箱子。
乔父保外就医的事情一切顺利,她已经拿到了保外就医的审批表和意见书,现在看来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说来赧然,到最后仍是贺迟帮了忙才这样顺利。
但他并没有告诉自己,却是她去盖章时那个工作人员说漏了嘴:“乔小姐,我儿子就在贺董的公司上班,老崇拜贺董了!总跟我念叨贺董多么的有魄力有远见!”乔落怔住,然后报以微笑。
她试着去体味他人善意的帮助。
27岁的乔落,开始向这个世界妥协。
仗着良好的文凭和工作经验,还有一份绝对是夸大其词的推荐信,新工作是在一个美国的投行MT做风险分析,虽然已经比较偏内部和技术,但仍然要比原来忙碌很多很多。这家投行虽然蜚声国际,但在中国设分部还没有几年,规模并不大,同事之间虽然竞争残酷但还有一些同甘共苦抵手打拼的情谊。而且很庆幸的是离新家并不太远,30分钟的车程已经让乔落足够满意。一个多月过来,乔落很享受这种充实和忙碌的生活。
“乔姐!救命!我这个case的beta检验怎么总是对不上?”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叫杜可,应用数学专业,却性格活泼外向,说起话来总是眉飞色舞的而且净是些“干物女”“晒客”这些他们都听不懂的词汇,然后动不动就爱感慨说:“唉!我们这些白奴啊!”
乔落一抬眼看表已经快7点,他们这里加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小丫头,乔落了然笑道:“好了,给我吧,你快去约会吧!”
杜可一声欢呼:“乔姐万岁!”火速的收拾好衣服皮包往外冲。
一旁的龙涛摇头笑:“你啊,总这么任劳任怨,”三十出头、面目整齐的白领男子,略带试探,“你总这么加班,你家那位就不抱怨?”
乔落温婉的摇头笑,并不接话。
她不屑骗人,可也不喜欢麻烦。
做好工作时公司里面空空荡荡,是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安寂。她最近渐渐习惯加班,起初是出于好胜心,毕竟一大把年纪换了工作,而且还是一份打算长久干下去、养活他们父女的工作。所以总希望能尽快的融入和适应新环境,所以最初的几周在份内工作之余她还作了大量的相关功课。再后来则渐渐喜欢这种逗留到只剩一个人的感觉。
新居很好,但太新了,没有家的感觉。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惘然四顾间,发现自己连可以回顾的前尘往事都不剩。
乔落静静的靠进椅背中享受的喝一杯被贺迟严禁的速溶咖啡。他最近出国谈一批很重要的建材生意去了,乔落终于成了没大人看管的野孩子。
走出大楼的时候夏天漫长的白日终于悄悄落幕,黄昏晕染下房屋街道都变得莫名可亲起来,乔落也开始有了些暖意。
公司大门正对的是一条不甚繁华的中等街道,过道,左转,插入大道,上过街天桥……乔落停步在天桥中央,脚下的城市灯火渐起,纷扰的人群,匆匆的车流……这一切的繁华看得她莫名感慨。她好像,远离这些好多年了。
万家灯火。
让她如此酸涩的四个字。
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快了,就快了。
乔落试着对自己微笑。
这一点点期盼,转眼便成了莫大的动力,她转身往回走。
下天桥、走过大道、右转、过道、再右转。那辆车果然还静静的停在那里。
一辆最近广泛引起公司上下讨论的白色的宾利GT-S。倒不是说这个车多么昂贵难得一见,而是杂志上几天前刚刊登出来展览将售的车,人家已经在楼下停了快一个月。
顾意冬原本开的是辆黑色保时杰常规款跑车,他不是贺迟,贺迟用车用房总要顾及一层对老头的影响,所以多少要收敛克制,但顾意冬不需要,而且他向来钟爱深色系的经典跑车。
所以乔落这几天进出公司偶尔在转角瞥到这辆眩目的白色小跑也没有在意。后来听见杜可天天嚷嚷什么“极品凤眼帅哥”说他如何如何“风度翩翩温润优雅贵气逼人光华万丈”甚至还说要偷拍下来放到论坛上一个讨论各种眼形的帖子里去。乔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似乎认识一个男人,英俊、富有、气质非凡还有一双狭长深情的眼睛。她不得不自作多情的留意了一下,尽管很远,但确是他,绝不会错认。
以顾意冬的身份地位,多少人想见见不到,像乔落在他分公司手下干了两年,不也从未见过大老板。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她巴巴的想多听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现今轮到他。
他没有上前,她自不会去自寻烦恼。
就这样僵持了这段时日。今天,突然觉得她似乎有力量面对。
顾意冬看见乔落的时候,有些诧异,因为他明明看见她已经悠然离去。
他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紧张而心虚。
乔落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用杜可的话说就是狗血?”
顾意冬当然不懂,他略带局促的站着,但他自然感受得到乔落的不满:“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兜着兜着就来了这……”
乔落垂目,看看,究竟是什么把他们两个人逼到这个地步。
意冬,难道你要说有我的地方才是安身处么?你真是勇敢,我早就不敢把自己托付给你了呢。
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抿抿唇说:“你……搬家了?”
她终于叹气,瞥见大楼警卫抻着脖子频频打量这边:“换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