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家高级会员酒吧,非常安静高雅,管制精细,皆须刷卡入门。
包厢里灯光柔和温馨,对面男子清瘦许多,灯光下面容朦胧华美,敛起的眼角似乎斜飞入鬓,像一尊价值不菲的白玉雕像。
乔落有点恍惚,小的时候迷过武侠,那个时候再见顾意冬,觉得他就像那现代版的一袭白衣遗世独立的翩翩大侠,微微一笑,就笑尽满城春色。
那个时候,真是爱他。
女孩子似乎都有痴傻的潜质。
当她看到他与贺夕相拥的照片时她甚至一度怀疑全天下的男人。
都怪他,
曾经待自己太好,太好。
于是,如果一个如此深情重义、娇惯宠爱自己的人都可以转眼间得体的扮演他人的丈夫,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她后来想,也许一个再怎么独立自持的女孩爱了,都要比一个敏感情长的男人的爱情深远吧。
简直怨妇。
可是,男人们,你们可知,别管她们表现的多么骄傲甚至骄纵,她从爱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想着,永远了啊。
你们可知,从你们说:一辈子。她们就真的开始想着,一辈子。那么长、那么远,都细细描摹。
多么痴,多么傻。
女人,总是把爱情当作一项终身的事业,而对于男人,爱情不过是他辉煌事业的小小点缀。也许不同的花样会让他们惊喜甚至让他们悲戚,可是哪怕滚烫的泪水淋上血肉模糊的心脏也绝不会阻挠他雄心铁骑,一往直前。
他们笑,说,消遣嘛。
乔落很想再像以前一样笑得明媚,无惧无畏。
直到她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伤得太狠、太重。她也许永远好不了了。
她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任。
多么残忍。
意冬,你可知道这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功课。
你在那么爱我的时候,背弃我。
我傻傻的守着我们的爱,我还说,我爱的男人,至孝。
你在依旧爱我的时候,忽视我。
我悲伤的发现我不再是20岁的傻女孩了,我发现,原来,世界真的这样复杂。
我一心爱着的那个眼神明亮笑容清澈的男孩竟从来不曾简单。
你的脸越来越模糊,模糊至面目全非。
我用力的攥紧拳头,惶恐的,可是我那苦苦支撑多年的爱,正在流走。
服务员轻声询问要何饮品,顾意冬没看那制作的跟古董展品一样的目录:“都匀毛尖。”
“给我祁门。”
顾意冬看向她,眼中一闪,乔落尝试淡声:“早就不喝绿茶了。”
瞬间而已,灯光都变得冷然。
她的确曾爱绿茶的清香和后味甘洌,尤爱毛尖,所谓“饮罢浮花清鲜味”。
后来改爱醇厚的红茶也不全是养胃的原因。
她有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很难心平气和的去品那绿茶深处的悠然,反而红茶的馥郁和性苦更能让自己安然。西方向来偏爱红茶,她也渐渐的习惯,只不过,不放糖,偏要生受那份苦。
回来后也跟顾意冬一起喝过茶,但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叫茶。出口才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顾意冬抿唇坐着,眉目间涌动着乔落无力细看的情绪。
不一会,服务生再次进来娴熟的摆杯派茶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一时谁也没说话。
静默中,前尘往事扑面而来,乔落不自在的动了动。
顾意冬伸手附在了她的手背上,是她熟悉的温度,乔落一阵迷离。
他终于开口:“落落……”
乔落一震立刻抽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对不起,落落。”顾意冬恳切的看着她,眼中的痛楚不能作假,声音低沉缓慢,“对不起。为你受的苦和我之前的态度。我真的……后悔。落落,你知道我的,这一辈子这些话我也只会说一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不曾恨你。我爱你,无论如何,乔落,只有你,我想给你幸福。我知道,我要说什么其实你都知道,无非是这些话,可都是我的真心。我这些天想了很多,可总是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始终这样相爱,却得到这样一个破败的结果?”乔落眉端一颤,咬住下唇。
顾意冬垂下眼睑,明明没有表情却生生的透出一股子凄凉来:“落落,你对我失望了,对不对?我也对自己很失望。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质疑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明明已经拼了命的去保全一切,可老天,竟然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意冬,你说对了一件事——这就是结局。所以,那些过程就不要再想了吧。”乔落看着他,甚至带些温柔的笑。这么复杂的事情,身为爱情大过天的女人她反反复复想了七年才明白,她真的不忍心逼这个花了七年时间逃避、遗忘、建功立业的男人去想这样繁琐的问题。她已经足够幸运了,这个男人毕竟还爱她,这样的运气还强求些什么呢?
“不,落落,这不能是结局。11年了,落落,这份感情如此不易。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仍然相爱,难道不应该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么?!”
乔落垂着眼想逼退眼中的泪意,有谁比她还清楚这段感情是多么的不易呢?“也许曾经有一次机会,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意冬,这里,”乔落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坦然的直视他,笑容哀凉任泪水流淌,“累了,这次是真的累了。我曾以为我还有力气去爱,我也试着想不顾一切去爱,可是原来不能了,意冬。
“过去的那么多美好,我并不是要忘了,只是,过去再美那也只是过去,也只能是过去。我还要过今后的日子,你能明白么?”
“今后的日子?”顾意冬微微侧头看着她,漆黑的双眸深处压抑着痛楚和茫然,“怎么过?落落,20岁的时候,我觉得人生刚刚开始,我那时天真、唯一的凭恃是勇气。我觉得失去一个爱人我还有其他、还可以过下去!可是如今我28岁,这么多年的时间我仍然为当初那个决定痛彻心扉!在这么多年之后,在我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之后……你让我怎么过今后的日子??假装你从未曾回来?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
乔落抽出手:“我是受了很多的苦,有一些我甚至不敢再去回想。甚至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种无依无靠的张惶,毫无希望的生活和没有穷尽的苦难,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但总是心惊胆战的等着老天再次的掠夺……可是,他们终究是过去了,就像我和你一样。意冬,过去了。”
她觉得哀伤:“对不起啊意冬,对不起。是我太傻了,也太自私了。我想,也许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招惹你的……你本有那么完整美好的生活……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我本不该回来的。”乔落把颤抖而冰凉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意冬,何必勉强自己呢。即使你说服了自己,说服了伯母,说服了未婚妻,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心,你也骗不了我。
“你根本放不下的。意冬,你忘不了你父亲的死,你也放不下你妈妈。”还有你的前途你的事业。
顾意冬死咬着牙:“如果我能呢?”他决绝的看住乔落,沉声一字一顿,“如果我能放下呢?落,你怎么能这么冷静的说这一切都过去?你看着我!你明不明白,你要了断的是什么?!我们……这么多年……我们还……”顾意冬说不下去,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觉得喘不过来气,拳头攥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冷静,“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能放下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与他人无关。”
乔落一怔,没有道理的就知道他说的是贺迟。她心里是知道的,他一直很介意贺迟,远胜过钟进,“意冬,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与别人无关……而且意冬,别说你没感觉到,我们都变了,与他人无关是我们自己变了。意冬,你还不肯面对么?
“你,变了,我也变了。”乔落说的艰难,深深的看住他,径直的望进他的眼底,看见里面一片干涸的茫然。
那目光的力度如此犀利直接,顾意冬承受不住的侧头避开。
乔落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失落,难道还在等他的否认么?闭了闭眼睛:“意冬你不要故意模糊焦点。重点是在于——那些,发生了的事情永远会隔在你我之间。还有这些年的山长水阔,不是一场梦,都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一个一个日子都刻在了我们之间,抹不去。而且我了解你,你是多么的崇拜你父亲多么敬爱你母亲!你是多么孝顺的人……我清清楚楚!!否则当年我不会走得那么坚决!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放下!如今……还有你这些年呕心沥血的基业……
“顾意冬,不要再逼自己了。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
顾意冬脸色苍白得可怕:“乔落,你也在逼我啊!”他眼神灼热,攥住乔落的手,将它紧贴住自己的胸口,声音却轻缓脆弱:“落落,我爱你啊,什么苦难,什么岁月,那又怎样?我们不再是少年人了,你不懂么?这样一份爱早已融入血肉,我根本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
“你失去得起。”乔落掌心下的心脏剧烈跳动,与她自己的心跳一起渐渐连成一片,变成巨大的轰鸣,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也感觉不到,却仍然咬着牙说,跟自己说也跟他说,“你也必须失去的起。意冬,我们当初自愿参加这场名为爱情的游戏,身在局中,就要输赢甘愿。我们必须输得起。别无选择。
“认输,很难。我真的知道。”乔落茫然想起那些个日日夜夜,顾意冬的名字像一块烙铁戳在她的脊梁上,让她受尽焚心之苦。她一遍遍的在从容的微笑下自问:为什么是我们?我们这样虔诚的相爱,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锥心刺骨的痛。
“意冬,我也曾经不甘心,所以我回来。我也觉得我输不起、我承受不起这个结局。我受不了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世间游荡,受不了自己不停的寻找一个又一个像你的臂弯,受不了自己……这样爱你却爱不到……所以我不顾一切的回到你身边,我以为这才是我唯一可以获得温暖的地方。可是……”乔落停下,抬眼静静地的看着他,动了动嘴,终究不忍心说出那句,原来我错了。
她垂眼看面前精致的杯盏,哑声开口:“意冬你懂不懂,我们只能输得起。因为你还有那么多的责任、梦想,你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意冬,我也一样。”她顿一顿,眼前浮现那美丽又遥远的万家灯火。
终于,
“我父亲,马上就要出来。”
顾意冬猛烈一震,脸上的神色那么奇异震惊,他狠狠的闭上眼睛,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乔志国在运作保外就医的事情他知道,他询问过医院,也亲自看过病例,确实有据可依,可他直到这一刻才幡然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要连在一起的!
他这一刻甚至恨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了解。
前面那么多的话不过是在为这一句话铺垫!!
顾意冬深深的做了好几个吐纳才说得出话来:“原来是这样……这才是重点——你早就规划好了一切。难怪你说别无选择……” 他看着面前苍白削瘦的女人,不可置信的轻喃,“就算当初我不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对吧?你是故意回来招惹我的……难怪b城那么大你在我手下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你都已经计划好什么时候说再见了是不是?你还跟我说你以为自己输不起?!你一早就规划好了一切!包括结局!!我算是什么?!啊?我还跟个白痴一样……在这里……在这里……”他整个人不能抑制的激动起来,眼神受创又激狂。
“你说,你不想,告诉我。你根本,是怕——我会动摇你一早做好的决定,对不对?!”顾意冬摇头笑了起来,“乔落!我看错了你。你竟然、你竟然……如此戏耍我?你把我当什么?!!一件可悲可笑填补空档的玩具?!!”
面对顾意冬的陌生的怒气和浑然的气势乔落有一丝颤抖,但很快遏制住。她死死扣住桌沿,保持着坚定的姿态,快速说:“顾意冬,我只不过是做了跟你一样的决定。你说的没错,我是故意的,可是我为什么非要回来?”她也笑,“你顾意冬不是一直很笃定我乔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么?你怎么忽然失去自信?不,你千万别看轻自己。我原本的确如你所说,规划好结局,守着旧事怕你动摇我。可是,我根本高估了自己,顾意冬,不需要往事不需要你的愧疚或者深情如昨,你只问我一句‘你过得好不好’我就一溃千里。”乔落狠狠抹去不争气的眼泪,“不过,好在我也高估了你,看错了你。确切的说,我这样坚定还是拜你所赐……”倏然住口。回来时就想好,愿赌服输,最后都要保持风度不是么?那又何必最后这样怨妇姿态,“你现在太不冷静,我们多说无益。”她拿起包就走。最困难的话已说完,乔父是他的痛脚,他需要时间消化。
“乔落!”顾意冬猛然站起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手下用力到颤抖,声音压得极低,“我不会放你走。你别指望这样轻易得跟我一拍两散!!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父女天伦是不是?你做梦!!你等着,我会……”
“你不会。”乔落打断他,心里怒气震天,却只是回身平静的看他,直视他的受伤的双眸,疲惫且神伤,“你不会。意冬,你根本对我狠不下心的。”
顾意冬被那平静笃定的目光彻底击溃,他像一只受伤的猛兽,恼怒又悲哀,静默片刻,放开乔落回过身一拳狠狠的击在茶几上。
背影悲怆,伤痕累累。
茶杯跳起来,滚落在地,变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可是这样渺小的伤痕怎会引起两人的注意。
乔落离门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提不起步,还是走回来。
她缓缓伸手附住顾意冬因用力而颤抖的手臂。
顾意冬骤然回身,一把将乔落狠狠地拥入怀中。
良久,
终于破碎的说:“不行……真的不行……
“落落,别这么轻易说结束,别……我、我不再计较你怎么回来的……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给我时间……我试着放下……落落,我发过誓,要给你幸福啊……你都忘了么?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啊……”
乔落从不知人可以心痛至此,她闭着眼睛,深深吸取这个她无比眷恋的怀抱的味道,泪水滂沱。
意冬,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跟我说这句话?为什么在我痴傻的信仰爱情看不到现实的时候不跟我说这些?为什么在我见识到了你的改变你的冷酷之后才跟我说这些话?!为什么在我终于认了,终于向命运低头说:“我认输”的时候才跟我说这些话啊?!!!
“意冬……”乔落声音因抽泣而断续,“我给过你机会,太迟了……”太迟了,意冬啊,
我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