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水中捞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张凤莲和张晓文说话时为什么总是向地下指着。抄家后没过几天张晓文就来到我家:“王玉娥,你后院子是不是有个防空洞呢?”在梆子井,我只知道李玉梅的后院有个防空洞,绕过上房就可以看到那拱形的“脊梁”。我家后院竟然也有个防空洞,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呢?“那是跑警报的时候挖的,一放胜利炮就填了。”还真有个防空洞!“填了?”张晓文的眼睛睁得老大:“你是不是把金条金砖埋到里面了?”“那就是个土洞,啥也没有。”“你给我说,在哪儿呢?”奶奶把张晓文带到后院,指着靠墙的一颗椿树说:“就在那下面。”张晓文下去看了看,跺着脚问:“是不是在这儿呢?行,从现在起,你就开始挖,啥时候挖出来了给我说一声,可不准把金条金砖偷偷转移了,转移了罪加一等!”
张晓文走后我就和奶奶开始挖了。后院实际是一片洼地,这片洼地一直延伸到西南城根儿,整个梆子井就处在它的边缘,它们之间的落差足有三十米。关于这片洼地一直存在着一种传言。传说庚子年八国联军占了北京,西太后和光绪帝逃到了西安。陕西布政史岑春煊启奏:“西安乃历朝建都之地,深处中国内陆,对于那些动不动从海上来的洋人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建都之地。”西太后对洋人已经领教够了,以前那些家奴造反,都被她象捻灯火般一个个捻灭了。可是对这帮洋人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打又打不过,割地赔款有时也不能称他们的意,真不知他们究竟要什么?这次看样子,是想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了,竟然占了北京,逼得她这个大国皇后狗一般地逃窜,她的尊严是丧失殆尽了,不过你占了北京,我还可以到西安,中国的地方大着呢。西安确实是个好地方,深处中国内陆,东有潼关天险,你就是要来也得一阵子着呢。于是西安城大兴土木。
岑春煊知道西太后爱游玩,曾用建海军的银子建了颐和园。于是启奏:“西安乃内陆城市,位于黄土高原腹部,干燥少雨,气候炎热,可在城内修一人工湖,以作避暑之用。”西太后当然恩准了,地点就选在了西南城角。于是这一带的民房尽皆扒除,挎着马刀的兵勇监督者民夫没黑没明地干,不久就挖成了一个方圆几里的大坑。正待引水,北京却飞马来报;洋人已退,万事大吉!西太后毕竟还眷恋着北京,那里的风吹草动仍然牵动着她的神经,于是西南城角就空留下了这个大坑。
我和奶奶挖了两天,只挖了一尺深。第三天,张晓文又来了:“王玉娥,你的原籍是哪儿?”看来不等防空洞挖成就要遣返奶奶了!“俺祖祖辈辈都是西安人。”奶奶从洞里爬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旧社会俺爸在马坊门开了个铜匠铺子,你不信了可以去打听。”“我打听你那干啥呢!你赶快挖,再挖不出来就把你遣返到农村去!”前两天,隔壁的秀秀和她妈已经走了。秀秀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儿,但是她爸却是个历史反革命,已经有很久不曾回家了。那天,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来到她家,在屋里翻了半天后,就把秀秀和她妈赶上了汽车。秀秀家的房子也座东向西,也八九平方。所以她们的离去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她们去了也就去了,梆子井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我家就不同了!你瞧,张晓文刚走,李翠仙就扒在墙头张望。无疑,张晓文的话她全都听到了。那么现在,就看奶奶能不能被遣返了。就目前的情形看,他们还搞不清奶奶的原籍在哪儿,那么奶奶也可能不被遣返,但不遣返张风莲她们又不能达到目的,从这点看,奶奶又必然被遣返!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个防空洞都没有必要再挖了:如果这里面真藏着金条金砖,张晓文又为什么急于遣返奶奶呢?“奶,咱不挖了,让他们来挖吧。”奶奶没有理我,她握着十字镐、一心一意地挖着。“奶,里面啥也没有,你挖它干啥呢?”“你不挖出来,人家不信么。”“他爱信不信的,反正我不挖了!”“你要不想挖了就上去给你大舅写封信,问他我寄的东西收到了没有,咋这些日子也不见个回信呢?”
我大舅五十年代末去了青海,在柴达木油田工作,不久就被保送上了大学。“************”时,学校的学生灶成了关注的对象,校方任命他担任护灶。有一天,学生处长跑进来抓起一个馒头就吃,被他劈手夺了过去:“这是学生的口粮,你凭啥吃?”学生处长吃了一半,蠕动着喉咙说不出话来。不久,他和另一名保送来的学生被劝其退学,因由是“不适宜学医”。他们反映到当地的教育部门,教育部门批转学校妥善处理,可他们回来后学校却把勒令退学的布告贴到了校门口。木已成舟,教育部门也没有办法。他们便上京去告。这天,从教育部回来途经苏联大使馆门口,那位同学说:“小陈,苏联是咱们的老大哥,咱问问老大哥,咱们是不是应该被开除。”警卫把他们堵在了门口,说要向大使通报一下。等了一会儿后,一辆警车突然开到了门口,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军警把他们押走了。回来后,他们就进了监狱,罪名是,“投敌叛国”,判劳教五年……
“大舅,你好。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来信了,奶奶非常想念你。奶奶寄的东西你收到了没有,请来信。家里一切都好,请你不要挂念……”奶奶让我给大舅写信总是这样说,可是这次,什么“一切都好”,一切都不好!奶奶正在下面挖着防空洞呢,而且张晓文随时会来,奶奶随时会被遣返!但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对大舅说,这是奶奶叮嘱过的。我真不知奶奶是怎么想的?也许大舅回来,这间房子、这个院子早已易主了,大舅又会是什么心情呢?“我看见飞到这院子里了!”前院传来了一阵喊声,无疑,是一群孩子。我们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学校除了那些桌椅板凳就是破碎的门窗,于是我就在家帮奶奶挖防洞、给大舅写信,可是他们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整天搞一些无聊的恶作剧,现在不知又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我隐隐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听说李玉梅的门牙就是他们打掉的!
我赶在他们前面来到后院,只见椿树上栖着一只滴血的杜鹃,那叫声凄厉至极,那殷殷血迹涔涔滴在了奶奶身上。“看,就在那树上呢!”孩子们也来到后院,个个手里拿着弹弓。我飞快地跑下台阶,把那个盛土的面盆扣在了奶*上。“奶,你就呆在里面甭出来,一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椿树就被打得空空直响,可是那只鸟却振翅飞走了,那凄厉的叫声响彻天空。这个结局令孩子们恼火,他们纷纷转而向下,把弹子向防空洞、向奶奶射来!面盆象敲锣地乒乓直响,好在防空洞已经有了一定的深度,奶奶呆在里面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事,可是我的头却挨了一弹,天顿时旋转了起来,我家的房子也颠倒了过去,我无力地抱住了树干。孩子们的弹子打完了,砖头瓦砾又倾泻下来,像暴雨似的!
“干啥呢?没事了都回去呆到你妈的怀怀儿去!”毛老三出现在阳台:“都给我滚,滚出去……陈嫂子,你没事吧?”他赶走了孩子们,就下了台阶向防空洞走来。“我还没事,今儿多亏你了。”奶奶从洞里爬出来,四下张望着:“嗳,娃呢,咋不见娃了!”我靠着椿树、坐在地上,只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疼,昏昏沉沉的,一丝力气也没有。毛老三向我走来:“哎呀,陈嫂子,娃的头叫打烂了!”“我一会儿没看就出事了!”奶奶也走过来。毛老三拉起我说:“走,到爷哪儿去,爷给你抹点药。陈嫂子,我说你也甭挖了,巷子谁还不知道你的为人了,你能把金条金砖藏到这里头。都挖了几天了还没挖出来,藏就一下子藏进去了?他谁要说有让他谁挖去!陈嫂子,我把娃带走了,就让娃在我那儿呆两天吧。”
毛老三的茶馆在巷子的尽头。茶馆的门板永远是黑色的油腻的;夏天的雨,冬天的风,门板的油漆早已剥离,那厚厚的污垢,仿佛写着梆子井的春秋。
“娃你躺下,爷给你抹点药。”我躺下了,他拿着一个紫色的瓶子倾倒了一下,很快我就感到额头一阵凉爽,那种火辣辣的感觉霎时没有了。“毛爷,我会不会被打傻呢?”——我的头一直有点晕眩。“不会的,你是个灵醒娃,和他们不一样。”不知怎么,毛老三一直很看重我,并且一直有认我做干儿子的意思。当然象我这种情况,他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怪,但是奶奶说:“娃应该把你叫爷才对。”尽管如此,毛老三还是对我很好。放学回来,他总是把我叫进茶馆,塞给我一包瓜子,或者五分钱让我买冰棍吃。我也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他鳏寡孤独,我也无依无靠。所以,虽然没有认作干儿子,我却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
抹完药,毛老三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吃完后我就睡了。
半夜时分,前房传来了一阵响动。昏暗的灯火映出墙上硕大的人影,闪烁迷离,恍若鬼魅。定睛细看,似乎是毛老三。他光着脊梁,身子欠起,双臂紧紧地扼着一个东西,他的身下分明有一个人的声音。我凑近窗棂,捅破窗纸,摇曳的灯火中,毛老三赤身骑在凳上,下面的人仰面朝上,两条腿悬空吊着,不住地抖动。那散乱的长发,那白皙的大腿,那分明是一个女人!灯火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见阵阵**的声音。毛老三仿佛要扼死她,双手紧按着她的肩膀,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她身上……梆子井的人都说毛老三略懂点医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去医院,到他这里来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那么现在,毛老三是不是给这个女人治病呢,不然她嘴里怎么总发出啊啊的声音?但是这种治病的方式也确实怪异!突然,她说话了:“老三,你下去,我要爬到你身上。”“你还要爬到我身上?世事反了!”“你快把我压死了,我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老三下去了,女人也坐起身站了起来,竟然是张风莲!她一丝不挂,白皙的****高高挺立,毛老三扑过去捧住,咂咂个不停。“老三,你咋让那小崽子睡到你床上了?”毛老三只顾狂吻乱舔,哪有时间回她的话。“行了,”她推开他:“你赶快睡到板凳上去。”茶馆的板凳都很宽,而且全是核桃木面的,坐上去光滑舒服,睡个人也不成问题。毛老三躺上去后张风莲说:“你还是坐起来。”“咋又让我坐起来?”“我也坐上。”她坐在了他的面前,紧贴住他的胸膛,他抱起她动了一下,她“唉哟”了一声,凳子就哐哐地响了起来。
“老三,你知道不,陈**快遣返了。”“把人家遣返了对你有啥好处呢?”“对我也没啥好处,我就是说说。”“说你个屁呢,今儿我先把你遣返了!”毛老三按倒她,又趴在了她身上。“哎呀,你慢点吗!”毛老三却在上面急遽地抽动了起来。这样过了一会儿,毛老三突然喘着气大喊:“唉呀,我不行了!”“再坚持一会儿!”张风莲也在下面扭动着身子,可是毛老三却松弛下来,象死了般趴在她身上。“完了?”“完了。”“我还没完呢。”她一下把他掀翻在地:“我刚来你就完了?”“时间也不短了么?”“不短个屁,你拿嘴给我舔!”毛老三趴在她的腿前看了半天。我想,她那里一定有个疮,毛老三要给她抹药呢?“看啥呢,赶快舔!”她踹了他一脚,他舔了起来,巴唧巴唧的,就象狗舔水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张风莲突然弯下腰,抱住毛老三的头左右晃动;她象打摆子似地颤抖了半天后,终于放开了他。毛老三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缓了半天后才说出话来:“你快勒死我了!”“谁让你没本事呢。”张风莲微笑着踹了他一脚……
奶奶还在防空洞里,她那个玄色的褂子早已成了黄的,头发上满是土粒,但是防空洞却有了一定的深度,大约有两米深了。现在奶奶挖一盆土较前困难多了,她必须沿着那个陡坡一步步把土端上来,而深度不断增加,陡坡也不断陡峭。看着奶奶艰难的样子,我想何不利用椿树的枝杈吊个捅下去,而绞水的那些东西也完全用不上了。于是来到前院,解下了辘轳上的绳子,又提来了那个木桶。轻轻一抛,绳子的一头就上了椿树、绕过那个最粗的枝杈垂了下来,我把木桶挂在了钩上。“奶,不用那个盆了,你把土放在桶里头,我一拉就上来了。”奶奶按我说的做了,但是还存在一个问题,万一绳子断了怎么办——好些天没有绞水,绳子也干硬脆裂了。“奶,我拉捅的时候你就在坡上歇着,等我放下桶了你再下去。”“俺娃,你还真有办法。”而一切也果然顺利。但是象这样挖下去奶奶又怎么上来呢?我如果和奶奶换个位置……显然也不行。“奶,俺毛爷说不让你挖了,你咋还要挖呢?”“不挖咋行呢,挖出来人家就相信了。”“奶,挖出来他们就把你遣返了。”“娃,你记着奶的话,天公道得很。奶一辈子没做坏事,他把奶咋不了。”截止目前,梆子井的地富反坏还没有遣返一个,就是秀秀她妈也不是张晓文他们遣返的,而张晓文自从那天走后也一直没有来。这种反常的平静意味着什么呢?以前我认为这个防空洞里什么也没有,现在我甚至对它的存在也产生了质疑:如果真有这个防空洞的话,如果里面真埋藏着珍珠宝贝,张晓文他们何以对奶奶如此放心呢?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他们来监督着奶奶挖,而目前这种态度只能说明,这项工作不管对谁都是毫无意义的。况且现在,挖了这么深,防空洞又在哪里呢?由此我断定,这个防空洞压根儿就不存在!“奶,到底有没有这个防空洞吗?”“有呢,我记着就在这儿。”“那咋还不见呢?”“怕是还没挖到吧。”“奶,咱不挖了!就是俺毛爷说的,他谁爱挖让谁挖去!”可奶奶仍在下面挖着。
阳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也带着红袖章,穿着发白的军装,但显然不是张晓文,他问我道:“你奶呢?”好几年不见大舅,几乎不认得了。“奶,俺大舅回来了。”“在哪儿呢?”不等奶奶出来大舅就到了洞边。“妈,你在这儿干啥呢?”“红卫兵让俺奶挖防空洞呢!”“挖防空洞干啥呢?”“说我把金条金砖藏到里头了。”奶奶在洞里说道。“有个屁金条金砖呢,赶快上来!”他站在斜坡上把奶奶拉出了洞。“浑身都是土。”他拍着奶奶身上的土问:“红卫兵跑到咱家干啥呢?”奶奶却问:“你咋回来了,我给你寄的东西你收到了么?”“没收到,我现在不在农场了,平反了!”“平反了?”“平反了。看,这是平反证明!”大舅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来。“平反了就好。”奶奶也不认识字,大舅把那张纸又揣进了口袋。
“唉,你没在,咱屋也叫抄了。”进屋后奶奶说道:“把我批斗了一回,还硬说有金条金砖没交出来。”“还让俺奶游街来着!”“还让你奶游街了?”“还让俺奶跪搓板来着。”“除了红卫兵还有谁呢?”“就是巷子这几个人么。”奶奶说:“母老虎,李翠仙,还有张婆娘。”“他们到底想干啥呢?”“想把我撵了,住咱的房呢。”“嗳,想得倒美,还想住咱的房呢,俺们都死了。”“人家想着你劳改了,这一辈子怕都回不来了。”“没想到我可回来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们。”“算了,把我也没咋,你一去又得惹事。”“我总得让他们知道我平反了。”
吃完饭大舅就来到隔壁。“李翠仙,你出来!”李翠仙这两天一直在后院窥视,但是大舅回来她却不知道。“你出来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李翠仙刚打开她那扇破门,“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了过去!“你这个逃亡地主还迫害人呢!”李翠仙捂着打红的脸窃窃地问:“你为啥打人呢?”“我打你算个啥,我把多少人都打了还不敢打你!你为啥迫害俺妈呢?”李翠仙再也不出声了,捂着脸看着大舅。“看啥呢?朝这儿看!”大舅向左臂一拍:“八一八,造反组织。原先我也是被迫害的,是资产阶级路线制造的冤案,现在平反了!你迫害俺妈你也是资产阶级,你本来就是个地主的小老婆,逃亡到梆子井来了!”李翠仙捂着脸一声不吭,她的腮帮上有五个爆起的指印。他望着大舅,显得诧异而茫然。显然她压根儿也想不到,反革命怎么一下就跑出来了呢,还成了造反派?而她让奶奶跪搓板的那股狂热劲已无影无踪!
“你是不是还想住俺家的房呢,我这一巴掌把你打灵醒了吧?别人的房你住不成!去,还住到你这破房里头去,把门关上,我要给你贴对联呀!”李翠仙真的把门关上进了屋,而大舅也真的把写好的对联贴在了她门上:逃亡地主李翠仙,蒲城财主小老婆。恶贯满盈。“不准撕,明儿我还来检查呢!”
大舅一走,李翠仙立即打开门去了张凤莲家。“莲姐,陈**的大儿回来了!”“啥,你说啥?”张凤莲正在睡觉,侧过身子问道。李翠仙又说了一遍:“陈家老大回来了!你还说回不来。”“他不是在监狱关着呢,咋跑出来了?”“谁知道呢,说是平反了,还戴着红袖章,还打了我个嘴巴子,你看。”李翠仙拧过脸让张凤莲看,张风莲却不看,自言自语道:“平反了?肯定是跑出来的!不行,我得去一趟派出所,等我回来了咱再说。”她勾上鞋,扔下李翠仙走了。
派出所门口贴着“砸烂公检法”的标语。张凤莲寻了个遍也没见管段的老李,最后她进了所长办公室。“俺巷子有个反革命跑回来了,赶紧逮去。”“啥反革命不反革命的?”“原先判刑了,现在咋跑出来了?”“人家能出来就说明有一定的背景。现在这种事情多得很,今儿是反革命,明儿又成革命的了,谁能说清呢?”“反革命跑回来,总得先抓起来吧?”“我现在啥权利也没有了,一会儿造反派就拉我去批斗呀,你赶快走!”
张凤莲又来到办事处。老贾是办事处主任,瘦高个子,有三四十岁,他听了后也不以为然:“世道乱了,牛鬼蛇神纷纷出笼了。”“他还打了李翠仙个嘴巴子。”“打人现在都是正常现象,保不住我明儿也要挨打呢。”“那就没人管了?”“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谁还管谁呢。”老贾这番话对张凤莲无疑是一盆凉水,前不久张晓文还说,“可以把王玉娥遣返回她老汉的原籍去。”她也告诉了孙喜凤和李翠仙。孙喜凤昨天还问呢,“陈**咋还不见遣返呢?”这两天她一直没见张晓文,真不知这毛头小伙子说话还算不算数?可是现在,仅仅一个上午,她的美梦就破灭了,她感到难言的沮丧,走出办事处时直觉得天旋地转,连回家的路几乎也认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