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看到鲜美的果子结了树头,她却是怎么跳、怎么爬、怎么拿竿子捅也摘不到,需得等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伸长了手为她摘下,这才如愿。
唉,她真是不济事啊!
月亮躲到西边山头后面了,原本明亮的房间转为幽暗。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她也觉得累了。
“巾子又该换了。”他拿起她额头的巾子。
“对不起,田公子,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你有发脾气吗?”他微笑。
望着他的背影,她怔仲了。除了家人,还有谁这么纵容她?
既然她无法亲自摘下果子,那给他摘取又何妨?因为,他一定知道她所喜爱的口味和色泽,然后摘了满满一篮子她所喜欢的果子给她。
她闭上眼,不让眼眶里头酸酸热热的泪水掉下。
冰凉的巾子覆了上来,稍微舒解了她烫热不适的感觉;也许是方才哭过了;心思也松懈了,这会儿她眼皮有如千斤重,想睁也睁不开了。
朦朦胧胧里,欲睡不睡,属于他的灵犀香幽幽地钻入她的鼻际。
那香,极淡、极清、微冷,干干净净的,像是从一望无际的蓝天吹下了一股清凉舒爽的风,将那香氛送入了她的脾髓里。
梦境恬静,芳香融进了她的血液,化做了她的体气,呼吸之间,灵犀清香萦绕周身,一如他在身边呵护……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睡得极好、极深;心满意足地醒转过来。
睁了眼,月亮早已不见;天色灰暗,她分辨不出时刻,望向了桌子,那儿却换了打盹的掌柜大娘。
她略感失望,却也欣慰他还知道去休息;待转回视线,就看到放在枕畔的灵犀香匣子。
匣盖并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指缝隙,她深深一吸,果然不是梦,她又能闻到香味了,那里头就是源源不绝,给了她一场好眠的灵犀清香。
虽然仍感晕沉,但她心想,既已恢复嗅觉,身体也不再发热,病应该是好了,正欲起身倒水,却还是不支地摔回床上。
“哎唷!”掌柜大娘被她惊醒,忙过来扶她。“别急着起身,有事叫我啊。”
“我还好……现在什么时刻了?”
“天快亮了。田大爷说你半夜很晚才睡,要你多睡会儿。”
“喔。”原来她没有睡太久,她又问:“田公子也去睡了?”
“我说年轻人啊,身体壮得像牛一样。他看了你一整夜,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跨上马,跑上山去送行啦。”
“我要去。”
“你还病歪歪的,这怎生去呀?”掌柜大娘想将她按回床上。“要让你的田公子见了,他会心疼死的。”
她摇头。既然无法亲自上路,总该前往送行,祝福他们一路顺风。
“大娘,拜托你,借你家的小毛驴,我可以的。”她心急地恳求。
“这……”掌柜大娘好生为难,但一见到她焦急的神色,心肠就软了。“我家男人说,你早也香路,晚也香路,一个姑娘家跑到云顶关就为了香路,哎,也是该去瞧瞧的,你等等啊,我这就去叫我家男人。”
天光乍亮,天穆国西方边境的吊桥边,五十名军士整队妥当,士气高昂,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原以为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探路任务,死在路上也没人关心,没想到孟大人待他们情同手足,纪律严明又处处关照,看着日渐充足的各项远行物资装备,兄弟们都安下了心;还有呢,原来那个一箭射穿雪豹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今皇上!今天出发之日,皇上亲自来为他们送行,这等莫大的荣耀是他们在边关待上一百年也等不着的啊。
“各位,待你们打通了香路,史册上必定记载这辉煌的第一页。”
金龙旗帜迎风飞扬,穆匀珑站在高台上,神情威严,语气剀切高昂,视线转过一个又一个殷切热忱的脸孔。
虽是一身石青棉袍,却掩不了他天生的君王气度;四野静悄,天地为之屏息,浑厚语声也显得格外坚定有力。
“朕要各位珍重自己,路上小心,我天穆王朝的守护天神必定庇佑各位克服万难,平安往返。朕要见到你们年底回到这里,与你们的父母妻儿团聚过新年!”
军士们红了眼眶,初升的朝阳照在他们的皇帝身上,光芒万丈,有如天神亲自降临祝福,看得他们又是满腔热血激昂。
“孟敬!”
“臣在。”
“朕命你为天穆国西行特使,领此金龙印牌执行朕之旨意,率商队往赴波罗国,向国王递交诏书,结为友好,并建立起两国的边关贸易和通路,这个任务,朕托付你了。”
“微臣愿肝脑涂地,为我圣上完成使命。”孟敬跪下磕头。
“天色已亮,各位准备出发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孟敬再度拜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军士亦齐齐跪落,以最雄壮有力的呼喊来表达他们的赤忱。
呼声震动山野,聚在林中的鹰群拍翅而趄,飞向又高又远的蓝天。
“哇吓!怎么喊起万岁,是皇帝来了吗?”
掌柜大叔牵着小毛驴,诧异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郁相思坐在小毛驴上,身上包裹着一条毛毯,也是抬起头,望向丛林深处的山路尽头。
“喊一喊,比较有士气吧?”掌柜不解地挠了颈子。“可喊这么大声,会引起雪崩的……嘿,我忘了,雪早就融了。”
“掌柜大叔,他们快出发了。”
“好好,快走。”掌柜忙又牵起小毛驴。
郁相思抓住缰绳,努力坐稳身子,不让还头晕的自己掉下来。
清晨的山头,凉爽、湿润、安静,小毛驴踩过沾满露水的落叶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束束晨光从树顶间隙流泻下来,登时照亮了阴暗的林子,裹着毛毯的她也觉得暖和些,精神些了。
这条毛毯是掌柜大娘随手从床上抓来的,她原只是裹着挡风,但裹着裹着,但感觉毛料细致轻软,围拢着身子十分贴身舒服;待天光蒙蒙亮,她看清楚了玄红底色的织金龙形图纹,这才认出是他曾在她家拿出来过的随身毛毯。
她心底暖洋洋的。应是他怕被子不够暖,拿来给她盖着的吧。
随着晨光而行,她来到了吊桥边,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桥头。
金光灿然,他就像个天人似地,威武英挺、器宇轩昂,跟着一个个准备过桥的兄弟道别,或拍肩、或握臂,像是尽可能地将他的送行心意传达给每个兄弟;而每个让他碰碰上了的兄弟皆是神情激动,还有人要跪下来,全让他给扶住了。
出发的西行队伍已然走到尽头,接着要踏上吊桥的是大耳。
“大和尚……”她声音沙哑,拼命喊了出来。
“大耳!大耳!你要走了?”掌柜牵着小毛驴往前跑,含着两泡眼泪道:“鹅会想你的。”
“想鹅,路通了,你来波罗国玩。”大耳总是笑咪咪的。
穆匀珑见了她,却是笑不出来,而是露出不以为然的责备神色。“你的毯子很保暖。”她抢先说话,努力勾起唇角。
“唉。”也是了解她的个性了,他只能轻叹一声,上前抱她下地。
“好姑娘,鹅回家了,后会有期。”大耳走到她面前,朝她合十。
“大和尚,后会有期。”她依依不舍地道。
“你们的果干大大的好,送鹅礼物回家。”大耳双掌挂着一串洁白的香花,意味深长地望向穆匀珑。“鹅也献礼物给好姑娘。”
他说完,便将这串原先要献给皇帝的香花顶练挂上郁相思的脖子,再朝她合十谢礼。
“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郁相思受宠若惊,忙举起裹了一团布条的手掌,勉强碰在一起,算是合十还礼。
“果干好,姑娘好,天穆果好,波罗果好。”大耳笑咪咪地道。
“我家种的弥桃果也很好。”掌柜大叔忍不住加了一句。
孟敬瞧了皇上。大耳耳朵不大,嘴巴倒是满大的,他知道皇上还瞒着身份,立刻开口道:“郁姑娘,请你保重身子,我们要出发了。”
“孟大哥,也请你保重。”
郁相思眼眶湿润,目送最后离开的大耳和孟敬走过吊桥,对面山头的森林里。
大森林的后面,有大川、有险路,还有她指日可实现的梦想……
直到马蹄声消失,一群拖拽着长长尾巴的山鹊飞过树梢头,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倚靠着一堵结实的胸膛,让她得以安稳站立着。
“田公子……”她想抬眼看他,却发现声音好虚弱。
穆匀珑拿起她让香花项链圈着的辫子,重新垂放在她背后,再整了整她身上的毛毯,柔声问道:“累了?”
“嗯。”她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就让他抱着,坐上了马匹,在一路有如摇篮般的晃动里,她卧在他的怀抱,安然睡着了。
第七章
郁相思病好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好丢脸。
她不明白,自己怎会让一个男子又摸、又抱、又喂吃饭的,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还觉得?
打从他将她从崖边拉了上来,她就处于惊吓混乱的状态;接下来又烧得糊涂,也就忘了女儿家的矜持,任他怎么碰她也无所知觉,直到他们离开云顶关的那天,掌柜大叔大娘祝她早生贵子,她才忽地清醒过来。
既然不再发烧头晕,双掌的伤口已经结疤,脱臼的手腕也复原良好,她坚持自己骑马,不愿再让他抱着共乘一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