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她能。
“很多事情,我不懂,也帮不上忙……”
“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他拿下她忙碌的小手,紧紧握住,一双瞳眸更是紧紧凝视她。“每夜,为我点一炉馨香,可好?”
“好!”她大声地回答,脸蛋瞬间红了。
四名贴身侍卫很努力地板住脸孔,抿紧嘴角的笑意。他们可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既然要保护主子主母,当然也得注意两人的动静,他们绝对不是故意听到的,他们可是很严肃地在执勤喔。
忽然,小山坡边涌来一群小孩,跑得飞快,还不断地呼嚷后头。
“快去!快去!保证你没见过,好稀奇!”
小孩跑了过去,接下来,还有男人,有妇女,他们不像小孩跑得快,却也是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神情兴奋,一陉儿往前走。
潘武示意兄弟护住主子,赶紧逮了一个大汉问明情况。
“前面什么热闹这么好看?”
“百草庄来了红毛番,还有红毛女啊!”那大汉忙着赶路,头也不会地道:“老子活了四十年,还没见过长红毛的女人,你也快去看!”
“百草庄?”穆匀珑问道。
“要买百草山的药草,就得去百草庄。”郁相思道:“我听我哥哥说过,主人是个姓元的老爷子。原来这里就是百草山啊。”
穆匀珑并不在意百草庄,而是在意,为何白芷镇来了红毛番?
对他来说,肤色长相各异的外国人并不稀奇,自从平灭东琉国的海盗之乱后,海域安静,这三年来京城的商贾使臣也多了;然白芷镇位于内陆,也不靠河岸,商业远不如巴州繁荣,西国人来此做什么?
夏日热风吹来,令人心浮气躁,青翠的白芷叶片也不断地摇啊摇。
“我们去瞧瞧吧。”他踏出了脚步。
百草庄拥有十数间大屋子,用来存放百草山所产的各式香草和药草,其中一间是主人元归所住的宅院,也是人群聚集的所在。
看热闹的群众不只方才路上的那些人,附近听到消息的人也全跑来了,挤得门外水泄不通,有人占不到好位置,索性爬到树上,墙上,还有的让小孩坐肩头,甚至有人叠起了罗汉,好能瞧个清楚。
“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欢欣鼓舞的道。
人还没出来,空气中就已弥漫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那浓洌的程度,好似将几盆香膏混在一起,全数倒在地上,连站得远远的郁相思也闻到了。
“紫檀,白檀,黄檀,降真香,茉莉?”她轻叹道:“怎有人完全不调香,好坏掺杂,就这样混着抹了?”
“还有没药。”穆匀珑还闻出一味少见的香氛,他也摇头道:“单方香味太重,各抢风采,反觉得刺鼻了。”
“哈湫!红毛女有狐臭吧?”那香味实在太过强烈,即使村民不解香的成分,也闻得喷嚏连连。“简直比妓院的娘们儿还呛!哈湫!”
“让让!快让让啊!”
走在前头的随从忙着驱赶轿子旁边的闲人,接着出来的是一个中年锦衣男人,才出了门槛,又赶紧转身,跟里头的人哈腰鞠躬。
“包山海?”郁相思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躲在穆匀珑身后。
她并不是怕包山海,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穆匀珑握住她的手,双眼盯紧包山海所曲意奉承的西国男人。
“哇!”群众们睁大眼睛,看着大门陆续走出来的“红毛人”。
只见男人身材高大,姑娘也不遑多让,硬是比周遭百姓高了一个头;当然,他们也是眼睛鼻子嘴巴手脚俱全,但那长相就是截然不同,肤色白皙,鼻子又挺又尖,眼眶往里凹,让一双眼珠子看起来特别的深。
他们不穿长袍,而是穿着剪裁利落的宽袖高领白色上衣,胸前钉有金色纽扣,外罩缀有宝石的丝绒短外衣,下面是黑色长裤,脚上穿的也是有纽扣的皮靴;两男一女皆是大同小异的服饰,显然那红毛女是男妆打扮,但她又穿得格外贴身,玲珑的身段曲线毕露;她没穿闷热的外衣,而是卷起白上衣的两只袖子,露出半截雪臂,卷曲如波浪的头发披垂肩上,丝毫不介意让人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不像两个男人脸色紧绷,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好像想将这里的一屋一瓦瞧个清楚,一瞧见门外人山人海,立即眉开眼笑,拿嘴往自己掌心用力啵了一声,再挥手出去,往众人送出飞吻。
“哇呵!”村民大呼小叫,笑嘻嘻地道:“管她什么颜色的毛,女人骚起来都是一样的啊!”
“不怎么红啊,她头发算是褐中带红吧?”
“嘿嘿,说不定她下面是红色的……呜啊,别打我啊,小孩子在这里我知道啦,好痛!不要踹我屁股啊!”
“前面八字胡子男人好威严,可你瞧他手背上毛茸茸的,怎么那么多毛啊?要是长在我头上就好了。”
就在几百只眼睛的注目下,包山海和二男一女西国人上了轿子,还有十来个随从同行,浩浩荡荡往白芷镇上而去。
“快跟去看喔!”还没看够的百姓又争先恐后的跟在轿子后面。
还有要忙农事的,照顾小孩的,烧饭的,没空跟着看热闹,依然意犹未尽,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不住地讨论刚才所见到的红毛人。
郁相思也算是开了眼界,笑道:“你一定看过红毛人了?”
“嗯。广义来说,应该是西国人,他们都是从西方来的,就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穆匀珑说着,募地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呆立的书生,登时心中雪亮。“我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
郁相思大概也猜得到。既然来百草庄,八九不离十就是买药草,然而包山海的出现令她感到不安。
“潘武,你请那边正往大门里头瞧的书生过来。”穆匀珑又道。
那书生见有人找他,神色惊疑不定,先是往这边瞄了瞄,迟疑片刻,还是整整衣裳,摆出大无畏的脸孔,迈着大步走过来。
“赵鼎善,你查香料价格查得怎样了?”穆匀珑微笑问道。
“吓!”被喊出了名字,赵鼎善大惊失色,随即抬头挺胸,神色凛然道:“哼,你想胁迫我?还是要给我好处?听着了,本官可是奉旨查价,绝不受你们这些奸商威胁利诱。”
“五品中都府御史赵鼎善,你当真不识得朕?”
“吓!”官品名都被念出来了,赵鼎善警戒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年轻男子温文俊朗,乍看之下像是读书人,可两三句言谈之间,便生出一股天生的威仪;这年头奸商都这么有模有样吗?
咦?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而且声音也挺熟的,每天早上都会听见的。哎,他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实在有些怀念这个忧国忧民的沉稳声音。
等等!他自称什么?
“皇……皇……皇……”赵鼎善顿时瞠目结舌。
“出门在外,称呼一声爷即可。”潘武用力撑住他欲下跪的身体。
“我的大爷爷啊!”赵鼎善还是不呼不快,再用力揉揉眼睛,没错!的确是以往遥遥相见的皇上,他官品低,这辈子还没如此靠近皇上呀。
好感动!幸好他没偷懒,也没坏了朝廷威信,他可是很认真奉旨办事的……呃,皇上似乎还在等他回话耶。
“回皇……回大爷,臣……小的先到海州港门查香料买卖,一开始亮出朝廷钦差身份,他们规规矩矩接待,却是报给小的假价格,远比市价低了许多。后来小的学聪明了,假装离开海州,实则留下,暗自查访几个香料商的仓库,发现囤积居奇的情况十分严重,然后又发现商人包山海和蛮夷勾结,便一路随他们来到白芷镇。”
“你做的很好。”穆匀珑翻看他所呈上的册子,细看上头所记载的数字,眉头不觉皱起。“果然是有垄断情事……咦?你这写的是什么?”
“回大爷,正是那三个夷国人的名字。”赵鼎善指向他的册子,认真地解说道:“留八字胡的是头子,叫狒拿掇;另一个黑毛的是羝亚苟,两人是主仆关系;女的叫夷杀北喇,是狒拿掇的女儿。”
“你怎地给他们取这种蛮夷名字?”穆匀珑沉住气问道。
“小的听到包山海这么念名字,就是这个音节,而且他们说来自夷西旁国,小的自是为他们取夷名。”
伊西邦国。穆匀珑心生警惕,年初才听说有该国商人来到京城探商机,没想到才半年,他们已经探进了内陆白芷镇,商人精打细算,以金钱和商品开疆辟土,绝不能以蛮夷等闲视之。
平定洋扰数年的东琉国海盗后,他休养生息,戮力国内政事,除了造海船充实海防外,竟是忽略了外头已然崛起的西国势力。
“潘武,投贴。我要见元老爷子。”
“请问爷,用的名义是……”
“就说我是京城来的香料商。”
穆匀珑踱到围墙边,回头望向种满白芷的山坡,再从怀里口袋拿出香袋,闭起眼睛嗅闻着,然后睁眼,仍是凝望一山青绿的香芷从。
郁相思闻到了橘香味;心情既喜且忧;欢喜的是他总是橘香不离身,忧愁的,他又皱眉了。
“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以她和她的橘香,陪伴他。
百草庄内,虽然门窗大开,还有仆役拿着大薄扇,来回走动扬风,但浓厚的西国混香还是盖过了原有的青草药味。
“我不是生意人。”元归苦着一张老脸。“我只是种药草、荬药草的,药商来,价格合理,我就卖,可若要更多香芷,我也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