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
“田大爷待你们是客人,也是朋友。”
狄雅哥又陷入了他惯有的沉默,只是注目香炉里细微的火光。
香雾袅绕,安抚人心的香味缓缓渗入了异乡客人的肺腑里。
“早上他问我,他像什么。”
“嗯?”
“他像一个掌舵的船长,风雨和海浪不能阻挡他,他想往哪里去,船便能往那边去。”狄雅哥一边思索字词,一边慢慢地道:“他比迦各罗国王更有勇气,他比伊西邦女皇帝更有智慧,他像是……玉皇大帝。”
“啥?”这个结论转得好硬,郁相思一下子无法回应。
“你们玉皇大帝不是最高的神明,掌管所有的一切?”
“我懂你的意思了。”她很欣赏他的说法。
但她不说破。这位“田大爷”可不是天上虚无缥缈的玉皇大帝,而是人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统治天穆王朝的大皇帝喔。
日出东方,朝霞遍染金光。
穆匀珑坐镇白芷镇的衙门,巴州知府唐瑞连夜赶来,恭敬地站立一旁;下令封客栈的知县站在下首,脸色死寂,还不时发抖一下。
“肠炎?吃坏肚子?”穆匀珑又问一递。
“五个大夫有四个如此诊断,另一个诊断为肠痧。”潘武报告道。
“诊断大同小异。”穆匀珑点头,又问:“他们都是先看过掌柜一家四口,这才去看伊莎贝拉?”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让大夫先有了偏见,误差西国人为病因。
“是的。”
“那又怎会吃坏肚子?”
“属下已经查明,昨天中午,掌柜一家做了叫化鸡,本来是自家要吃的,但伊莎贝拉小姐吃完午饭,闻到香味,也吵着说要吃,掌柜只好请她吃。到了傍晚,他们便陆续发病了,大夫推测,可能是天气热,鸡只内脏腐败,便产生了毒根。”
“鸡只来源如何?”
“平日供给高明客栈的农家鸡只并无异样,属下已请衙门派人注意,若有鸡瘟情事,就得立刻处理。”
“庄知县,这就是你的职责了。”
“是!是!遵旨。”知县赶紧点头,差点就要跪了下来。
“另外客栈的饮水和食物并无可疑之处。”潘武又道:“但属下还是请托元老爷,送进去干净新鲜的饮水和食物。”
“你做得很好。都没事了,郁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这么麻烦!”
穆匀珑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起身;他一夜未眠;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安危,她不出来,当然就换他去找她了。
“皇上……”唐瑞见状忙道:“臣去备轿……”
“不用了,朕有侍卫,你暂时还别揭了朕的身分,免得造成困扰。”
“臣遵旨,那就由臣陪同皇上……”
“别跟来。”他拂袖而去。“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看要如何为白芷镇增添几天有本事的大夫,好让老百姓不受病痛之苦。”
晨光初现的大街上,他快步走过。白芷镇不大,客栈和衙门都在同一条街上,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小镇不需要好大夫。
来到客栈大门前,那里已经有早起的百姓聚集聊天,加油添醋,大谈昨夜惊魂;一见到这位玉树临风,气度高贵的公子,立刻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和四雄壮威武的高大护卫走过去。
“田大爷耶!听说大夫就是他找来的。”众人议论纷纷。
“他好大的头面,听说唐瑞都来了,唐瑞到任巴州府三年了,从来没来过咱白芷镇。”
“我听百草庄的人说,田大爷三两句就打发掉红毛人,气得那个八字胡子翘不起来,都垂下去了。”
“我猜田大爷是钦差,来捉红毛人回去给咱万岁爷玩赏玩赏的。”
“钦差?我怎么没见到尚方宝剑?”
流言飘过耳边,穆匀珑置若罔闻,他一脚跨上客栈的台阶。
既然不是瘟疫,客栈门前的绳索已经撤去,他讲到大堂,掀开那道阻碍的门帘,脚步越走越快,来到了西厢最后一排屋子。
弯过屋角,出现一座小院落,一株紫薇树位其中,高度越过了四周屋顶,彷若高耸入云,蓝紫的花朵开了满树,地上也掉了满满的紫色花办,朝阳洒落,芳香四溢。
绕过树干的阻挡,他就见到正欲推开房门的相思人儿。
“相思!”他欣喜若狂,立即奔向前。
“别过来!郁相思急忙大喊一声,随即比出右手掌,猛摇个不停。
“爷!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我怎地不能过来?”他重重地踩下脚步,很不情愿地道。
“我身上沾了很多不好的气味和污物,还有汗臭,秽气、病气……”
“有什么关系?”他又要举步身前。
“爷啊!不行!”她再度大喊,十分坚决地伸直手臂,好像这样就能以手掌挡住他的汹汹来势。
“相思你啊。”他无可奈何,只能长长一叹。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嘛。”她脸蛋微红,为她几乎撒娇的语气而绽开羞涩的甜笑。“我洗了身子,也才觉得清爽。”
那憨态,那姿容,那甜美,怎能不牵动起男人躁动狂热的心啊。
“好,我等你沐浴。”穆匀珑真的要佩服起自己的自持功夫了。
“你去前面坐,还是去忙都行,我好了自会出来找你。”郁相思一脚踏进房门,又回头道:“不准偷看。”
“嗟!”他好恼。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挡他?还有谁拂逆他的意思?还有谁能带动他的人和心团团转?
唯她而已。
盯着紧紧掩实的房间,他开始盘算,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看”她。
紫薇树下,侍卫为他放置一张小桌和靠椅,摆上了热茶和点心;他坐下来,咬了一口桃酥,灌了一杯香片,随即站起,来回踱步。
房间隐隐传来水声,他忍耐着不去听,将心神拉回,仰起头,凝望一树缤纷的紫薇花。
大朵大朵的紫薇盛放,浓香扑鼻,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地缀满绿树和晴空,他心念一动,伸长手捞了捞,再搬来椅子,站了上去。
“爷!”侍卫们立刻紧张地奔到他身边,急道:“请让我们来。”
“这等事岂能让你们来。”他低头微笑,又伸手去摘花。
四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会心一笑。既然为郁姑娘摘花是主子才能做的事,他们也只好围住主子爷,小心保护他喽。
摘了九朵又大又美的紫薇花,穆匀珑总算爬下让侍卫战战兢兢的椅子,将花朵放在盘子里。
他再坐了一会儿,再咬一口桃酥,再灌一杯香片,实在无事可做,他站起身,绕着紫薇树踱来踱去,拿起棂香香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闻了几回香袋,他仰头望向爬在树梢头的太阳,脸色一凝,跑到房门前,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是洗好了在休息?还是安安静静在洗?他没看过她洗澡,又怎知她是怎么一个洗法。
“过多久了?”他转头,故意大声问侍卫。
“回爷的话,三刻钟。”
“脸都洗皱了。”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他伸手便要推门,长廊那边走来曾大娘,她捧着一叠干净衣物,咦了一声。
“她在等你的衣服?”穆匀珑气急败坏地道:“给我!”
“不是的,这是郁姑娘托我准备给伊小姐的中原衣裳。”曾大娘赶忙抱紧衣物,瞧了门板。“郁姑娘还没出来,我进去瞧瞧。”
“没你的事了。”
“你好像是田大爷?”曾大娘很有义气,即使是面对大爷,还是得责问道:“你男人怎么可以看姑娘洗澡……”
“我是她丈夫。”他省掉“未婚”两个字,大剌剌推门而入。
反手关了门,他便一个溢满芳香的境地,房间蒸腾着水气,处处生香,那气味比他先前从门缝闻到的更香,更重,应该是香药草浸泡热水久了,完全挥发出自身的好气味。
一道屏风挡在眼前,他绕过去,便见到在浴盆里睡着了的她。
她睡得很沉,小嘴微张,头歪在肩膀上,半边脸泡了水,解开辫子的乌黑秀发正好垂散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胸部……水面还浮了些香芷叶,艾草叶,菖蒲叶,藿香叶,柏叶,竹叶,桃皮,疏疏密密,若隐若现,略微遮掩了她美丽白皙的胴体。
她一定累坏了,热水熏出她脸颊两朵红晕,却熏不走她眼下的黑影。先前三刻钟里,他制造出各种声响,她却还能呼呼入睡,甚至让男人开了门,进房看见裸身的她她都不知道!
他眯起眼,拿指头沾了浴盆的水,拿到鼻间闻了闻,气恼的目光顿时转为温柔疼怜。
这是昨晚他调的透体麝脐丹,安神养心,也难怪她有这番好眠。
水温犹暖,他不忍心唤醒她,悄声打开了门,唤来侍卫,要他们送来那盘紫薇花。
这回,他闩上门闩,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再蹑手蹑脚拎来两只凳子,放在浴盆边,一只自己坐着,一只摆上紫薇花。
拿起一朵紫薇花,他摘下一片花瓣,铺向水面空隙处,一双深隧的瞳眸很克制地放在她熟睡的清丽脸庞,就这样静静地,一办办地,为她铺出诱体人心的馨香。
梦里,她乘坐一艘大船,航向种满香草的芳美之地,她踏上这块土地,心情奔跑,还要往里头寻找更奇,更美的香草,她开心地回头,娇笑呼唤身后的男子,要他跟她一起去昌险……
哎唷,脚下踩进一个窟窿,男人伸出强健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