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被唾沫呛住,咳得双眼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这人胡说八道,应该没有谁会相信罢……
苏眉儿悄悄向四周一扫,发现不少下人鬼鬼祟祟地往他们这边瞧,一脸震惊,又或是不可置信,甚至微微摇头似是叹息着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毕竟在那些人的眼中,她是个身形瘦削,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炎柳不过弱冠之年,又容貌出众。两人亲昵地挨在一起,只觉别扭至极。
她被仆役看得后背发毛,急忙侧身挪了挪,离炎柳远了一点,岔开话题道:“方才阁主所言,管家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惩罚?”
炎柳仍是一袭鲜红的宽袖锦袍,薄唇略略上扬,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幸好苏苏没有去当场看着任家家主行刑,要不然待会该食不下咽了。”
行刑?
苏眉儿的手臂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脖子一扭,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翠儿,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必以任恒的性子,那管家的下场不会太好。
只是炎柳瞅见她略显发白的面色,却不愿这般轻易放过逗弄苏眉儿的机会。
他低下头,双唇几乎要贴在她的耳垂上,压低声线轻轻说道:“任家主使得一手好鞭法,那管家给打了七七四十九鞭,血肉模糊,过了一个时辰后这才断了气……”
苏眉儿听得浑身炸毛了,硬生生往外移了一大步,只觉得一股子的冷风嗖嗖地往领口里钻。
想起昨夜还活生生的两人,一个转眼就死了,一个被当作耍猴般供人观赏,不知该惋惜还是害怕。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前方。实在是怕炎柳又出什么惊异之言,索性问别人:“任公子,翠儿待会是要赶出府邸么?”
薄薄的亵衣几乎不能遮掩住什么,里头什么也没有穿,绳索紧紧捆绑着,双脚□。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围观,对一个女子而言,已经是最大的羞辱。
如此,任家家主也该消了气,最多把她身无分文地赶出去。
只怕这样,翠儿在桃源镇脸面无存,很难过下去,可能要背井离乡,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了。
她的话不但让炎柳轻声嗤笑,也让任云的嘴角微微勾起。
“苏先生,任府的下人都签了死契。如何处置,不外乎是爹的一句话而已。仆役私通,若是不加以制止,只会助长了这样的风气。”
任三公子话音刚落,便见两名高大强壮的家丁将趴在地上的翠儿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翠儿拼命挣扎着,嘴里塞了破布,只能发出零碎的呻吟。她瞪大着眼,仿佛已经明了之后要发生的事,眼神迸发出惊恐与无助。
苏眉儿望见翠儿的模样,双脚像是被人生生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或许她方才就不该出来,如今就应该回房去的。
可是苏眉儿才一转身,炎柳便身后搂着她的肩膀,甚至用上了一分巧力,让人动弹不得。
乌黑的长发飘扬,冰凉的触感在脸颊上一掠,苏眉儿有些害怕地抿紧了嘴唇。
大红的衣袍在轻风中略略飞扬,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虽仍是噙着一点笑意,目光却愈发冷然:“有些事,苏苏还是亲眼看着为好。”
即便苏眉儿再不愿意,愣是被炎柳似是警告又似是劝说的话动摇了,勉强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没想到目的地,居然是府里的一处偏僻的院落。
萧瑟荒凉的小院里,杂草丛生,一间破败的木屋,一棵枯树。枝桠上停着一两只黑漆漆的乌鸦,一双双豆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让人禁不住心里发颤。
定睛一看,院子的正中有一口古井。
苏眉儿不由想到当初落井的情景,脸色惨白,身子情不自禁地抖着。
炎柳率先发现她的异状,蹙起眉,似是想着这回逗弄是否太过火了。
即便再聪慧,怀里的人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平常女子。
不等他反悔,那边已经开始了。
只是执行的人,并非那两名大汉,而是缓缓从人群中走出的天二。
苏眉儿大吃一惊,眼看着他慢慢上前,抓住翠儿的手臂,神色复杂。
在她看来,仿若失望,更多的是惋惜。
惋惜什么?为何不是难过,又或是不舍?
不等苏眉儿辨别出什么,翠儿动了动双唇,像是要开口说话。无奈破布塞在嘴里,她的眼眸流露出惊惧与哀求。
天二睇着她,不过片刻,双臂一推,翠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井边。
苏眉儿手脚发软,目瞪口呆,仅能软绵绵地靠在炎柳身上。
任恒果真可怕,先是羞辱,而后慢慢的让翠儿在惊恐中等待着最后的行刑。动手的不是旁人,更是她的未婚夫天二。
这对于翠儿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天二身为仆役,根本不能忤逆任家家主。看怕心里承受的痛苦显然不比翠儿要少,又眼睁睁把人推入井中,自此之后,对于任恒更是存了一份敬畏。
苏眉儿大口地喘着气,尚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她该赞叹任家家主的好手段,恩威并重,杀鸡儆猴?
“喂,你没事罢?”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双眸,指腹的茧子微微一擦,带着些许的粗糙触感。
眼前落入一片黑暗中,反倒让苏眉儿猛烈跳动的心,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她吁了口气,半晌后扭头甩开炎柳的手,朝他笑了笑:“无碍的……多谢了。”
见苏眉儿终于恢复了,他眉眼一挑,轻笑着调侃道:“苏苏要答谢,不若今夜好好表现?”
她扯了扯嘴角,心知炎柳不过耍耍嘴皮子,倒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难得笑着应了:“……好。”
这场闹哄哄的惩罚,以翠儿落井结束。
望着天二垂着头,沉默地走远的身影,苏眉儿心里面却不知怎地多了几分苦涩。
任府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是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能呆的。
苏眉儿万分想念家里的温馨,爹爹磨豆,娘亲一面加水,一面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偶尔相视而笑。
生活虽清贫,每日的吃食也大多以豆腐青菜为主,她即便眼馋着过年才有的肥肉,却也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娘亲一双巧手,即使是普通的素菜,仍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炎柳见她在前面耷拉着脑袋,皱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又回过头,朝门口的天一扬声吩咐道:“待会送些素菜来,别缺了青菜、豆腐。”
随行的任云倒是有些吃惊,苏眉儿向来无肉不欢,怎地突然改性了?
朝天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越过炎柳,站在了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苏先生,府内今夜设宴,爹请你务必出席。”
才刚刚看了翠儿的惨况,晚上便大肆吃喝,毫不在意。果然下人的处境,不比圈养的畜生要好多少……
苏眉儿眯起眼,微微颔首道:“老夫晓得了,公子替老夫多谢任家主。”
她不得不怀疑,刚刚的那出戏是特意给自己看的。莫不是这两天跟祈天阁的阁主走得太近,于是来一回善意的警告?
摇摇头,苏眉儿觉得处身在危机四伏的任府之中,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只为了警告她,便要牺牲掉任府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助手,实乃浪费至极。
这笔生意十分不划算,以任恒的聪明,定不会这样做。
苏眉儿不着边的胡乱想着,身后的炎柳骤然开口说道:“劳烦任公子转告任家主,不必替我另寻住处了,苏苏这里朴素舒适,两人住足够了。”
她刚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苦着脸不敢回头:这人还真缠上自己了?即便是要寻戒指,找借口住入任云的院落,却也不带这么陷害她的……
如今不管怎么看,她都跟炎柳是一伙的。
若是偷偷摸摸找戒指的事在任家败露了……
苏眉儿心下一冷,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子,立马转身干笑道:“居室简陋,让阁主见笑了。此处院落尚有其它房间,若阁主喜欢,老夫这地方让出来也未尝不可。”
炎柳长臂一伸,把她用力揽在怀里,硬是让苏眉儿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试问谁的颈侧上多了只冰凉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己的脖子,哪敢再吱声?
“苏苏未免太见外了,想必任公子也不会介意的,对么?”
任云睨了眼在炎柳怀里僵直的人,礼貌却疏远地点头道:“阁主是任府的贵客,即便要在下腾出整个院落,亦无甚怨言。”
炎柳唇角一弯,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压倒
一成不变的晚宴,苏眉儿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退了席。
至于炎柳,此次宴会分明是为了他而办,又如何能脱身?
见她溜的快,他也仅能暗自咬牙切齿,面上仍是挂着淡淡的浅笑,与任恒举杯畅饮。
苏眉儿没有立刻回房,月色明亮,她倚着走廊的红柱,仰头望着夜幕中的一轮圆月,心情倍感低落。
这样的夜晚,令人胸口深藏的情绪禁不住外溢。
任云前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隐在阴影中,神色黯然的人。
即便脸上的胡须遮掩住大半的面容,仍能从双眸中看出她的失落。
脚步一顿,任三公子不再隐匿气息,大步上前。
苏眉儿察觉来人,稍稍收敛了情绪,朝他点了点头:“任公子怎的也离席了?”
“阁主是贵客,其余人等不过是陪衬罢了。”任云微笑着摇头,有任峰在一旁,又何时轮得到他来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