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几个路人诧异的神色,连忙板起脸,收敛了神色,有模有样地慢慢走入成衣铺里。
掌柜一瞧她身上的灰袍,即便在大街上毫不起眼,毕竟是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料子不凡,非富即贵,连忙摆起笑脸迎了上来。
苏眉儿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在四周看了看,似是没有看到合意的,摸着胡子道:“掌柜的,就没有别的好货色?老夫的孙女待会就来,大姑娘的衣裙可不能马虎。”
“是,客官说得有理。”掌柜笑得眯起眼,想象到今天定是一门大生意,躬身将她迎入内间,把店里的好衣裳一一呈上:“不知客官的孙女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小的这里不敢说是桃源镇最大的铺面,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苏眉儿满意地点点头,指着里头一件桃红色的成衣,眼底掠过几分欢喜。
掌柜的早就成了人精,转身就把衣裙递了上来,笑眯眯地赞道:“客官好眼色,这是新到的绸缎料子。袖子与衣襟上的金色绣线花纹,全是镇上最好的绣娘费了三日三夜才赶起来的。小的可以说,镇上就只得这一件,奇货可居。”
苏眉儿被说得心动了,掌心抚上这漂亮的衣裙,质感柔滑,透着一股子的微凉。袖边与领口皆绣着木槿花,淡雅精致。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穿着东家西家舍下的旧衣。即便女红再厉害,也只能稍稍修改,合身也便罢了,何曾会讲究式样与美观?
哪有女子不爱美,可是家境贫苦,又时常干着粗活。能日日饱餐已是不易,即使再喜欢,如何会买下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衣裙?
苏眉儿收回手,念及怀里的钱袋,迟疑着小声询问:“这衣服还可以,怎么卖?”
掌柜的见她的脸色有点白,仿佛不太满意,却又不至于厌恶,有点拿捏不住,生怕跑了个大客户。思前想后,伸手比了三个指头。
苏眉儿长长地吁了口气,喜形于色:“三两银?”
若是以前,足够她跟表叔吃上半个月有余,的确是贵了。可是钱袋沉甸甸的,她不由心动。
掌柜的笑着摇头:“客官,这可是少有的云缎,小的看您喜欢,这才给了最低的价钱。若是平常,就不止这个数了。”
“一口价,三十两银。”
闻言,苏眉儿撇开脸,郁闷不已。
钱袋里正好三十两,她不得不怀疑,这掌柜有一对利眼,一下就瞧出来了。要不然,价钱如何能这般精准?
“细细看来,这衣裙太艳,怕是不合适。”苏眉儿淡定地转开视线,实则心疼不已。也罢,银子是留给爹娘的,待往后有了闲钱,再作打算便是了……
掌柜原先眉开眼笑,这一听转眼便焉了。
苏眉儿左瞧右看,最后挑了一件不到一两银的粗布棉衣,掌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掌柜,这里可是有换衣的地儿?”无视他越发冷淡的神色,苏眉儿拾起棉衣低声一问。
“后院有两间旧屋,客官自便罢。”掌柜瞅了一眼,暗地里碎了一口。这人一身光鲜,竟然如此抠门!
说是旧屋,实则上不过是摆放杂物之处。不但脏乱,还有一股子的异味。幸好门窗还严实,苏眉儿也便不太介怀,手脚利落地换上了棉衣。
浅灰色的袍子,不但耐磨,还耐脏。
她瞅着满意,把先前的衣袍塞入小包袱里,推门便要出去。
方才苏眉儿瞥见角落的一道小门,若是从那里离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便能独自一人好好跟爹娘聚上一聚。
她唇边噙着笑,满心欢喜。
却在望见门外的硕长身影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苏眉儿僵了脸,干笑道:“任公子怎么过来了?有事让天一代劳便可,此处杂乱,若是污了三爷这身新衣……”
不待她说完,任云沉着脸,转身便走:“苏姑娘,随我来。”
苏眉儿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天一就在旁边,她又怎能跑得了?
她正懊恼着,瞅见不远处候着的掌柜一脸菜色,看几人走来,点头哈腰,满面堆着笑:“不知三少爷前来,有失远迎。”
不经意瞄见苏眉儿身上的棉袍,掌柜的面色骤然一白。刚才的老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想必这便是那人的孙女。没想到,居然跟任家三少熟识。
他两眼一黑,满脸惊惶:“小的不知是三少的人,稍有怠慢,还请见谅!”
苏眉儿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反观任云,原先的面无表情,此时缓缓一松,露出一丝浅淡疏远的微笑:“掌柜言重了,只是下次苏姑娘再来,你便直接记在我的账上。”
“是,三少。”掌柜毕恭毕敬地应下,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房间干净明亮,古朴的屏风隔开前后两室。一侧有供人小憩的软榻,墙角袅袅白烟,一阵清淡的熏香萦绕,令人浑身舒畅。
与刚刚楼下杂乱的旧屋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
苏眉儿晓得,这才是平日给大家闺秀,又或是公子哥儿换衣的地方。
任云接过天一递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鲜艳的桃红霎时映入眸中,苏眉儿呼吸一紧,胸口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她定了定神,垂眸道:“任三爷,无功不受禄……”
苏眉儿晓得自己穷,却更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若这时收下了,便表明自己往后不管什么事,都要以任云为尊。
即便是杀人越货的事,她想要拒绝,怕也拒绝不得了。
任云挥挥手,天一与掌柜悄声退了出去。
他上前一步,笑容越发柔软:“苏姑娘多虑了,入府后在下尚未能尽地主之谊,这件衣裙不过是区区薄礼。”
“再说,苏姑娘待会不是要见重要的人?若是穿得体面,对方怕也是欢喜的。”
不得不说,这位任三公子一下子便刺中了她的软肋。
苏眉儿低下头,她最想要的,便是穿得光鲜,站在爹娘的面前。无声地告诉两人,他们的女儿过得很好……
即使十年前的今日,爹娘认不出她。而在他们身边,也有另一个年幼乖巧的眉儿在尽孝。
或许,苏眉儿只想圆了自己一个心愿。
毕竟,娘亲去世前,最不放心的便是她了……
果然人靠衣装,这新衣裙穿上身,苏眉儿只觉浑身神清气爽。在铜镜前一照,活脱脱一个大家小姐。想必任谁看了,也不会认出她只是个在巷尾辛苦劳作的贫苦孤女。
她转过身,匆匆从屏风后走出,学着闺中小姐,盈盈下拜:“奴家多谢任三公子了。”
除掉豆油,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浅浅笑意,眉眼微微挑起。清丽的面容,不经意的妩媚,令任云略显吃惊。
虽然在当初破庙里,他曾看见过苏眉儿的真容。只是那日正值傍晚,天色渐暗,他并未留心,匆匆一瞥便抛诸脑后。
后来入了任府,苏眉儿终日抹上豆油,贴着胡须遮掩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真面目。
如今一看,明艳的桃红衣裙,勾勒出盈盈纤腰。在任府好吃好睡,脸色红润。衬着她无垢的愉悦笑容,让人许久移不开视线。
似是一块原石经过了稍微的打磨,显露出丝丝光彩。
难怪炎柳会对她另眼相看,见惯了大鱼大肉,这般清淡小菜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虽有些粗鄙,却不失可爱;有些贪财,却不市侩;有些单纯,却并非无知之徒……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性情,确实难能可贵……
“任公子?”久久未听到他的回应,苏眉儿犹豫着上前,轻轻唤道。
任云回过神,左右端详,总觉得缺了什么。片刻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抬手轻巧地插入她挽起的发间。
苏眉儿连连摆手,推脱道:“如此贵重的东西,使不得。”
“一支小小的玉簪而已,不妨事。”任云目光一柔,莹白的簪子简朴大方,与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倒是相得应称。
不知为何,任家三少的心里,骤然掠过“如玉女子”四字。
仿佛是在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让人如何能轻易放手?
见家长
熟悉的院门就在数丈之外,苏眉儿顿住脚步,心里陡然间升起几分胆怯。
细细又整理了自己的装束,干净洁净,落落大方。她稳稳心神,转头看着身侧的任云,欲言又止。
该如何开口劝阻此人随她进家门?
任三公子倒是一脸闲适,硕长的身影,优雅的举止,站在这阴暗的巷尾,仍是说不出的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苏眉儿绞尽脑汁,低声劝道:“天一未有伺候在侧,此处污秽,鱼龙混杂,任公子还请回马车稍候为好。”
“无妨,”任云淡淡应道,眸中掠过一丝戏谑:“苏姑娘以为,没了护院在侧,在下便毫无招架之力?”
“不是,只是以防万一……”苏眉儿一时语塞,喃喃说着,被任三公子打断了。
“出府已久,不免令爹担忧。”
苏眉儿明白他的意思,离府太久,怕是要令任恒生疑。
她咬咬牙,提着裙摆抬脚就走。
一草一木,皆在她梦中回想过千百遍。
院落虽小,还有些破败,却被娘亲一双巧手收拾得整齐舒适。矮屋是爹亲手搭起来的,费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苏眉儿还记得墙角缺了一小块,是她儿时调皮,不留神剥掉的。院墙的篱笆也给她拆了一些,为的是偷偷溜出去玩儿。
以前总觉得瞒住了爹娘,心生得意,实际上两人早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