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是商人,不做没有利益之事,却不会轻易承诺。
任恒显然是害怕夜长梦多,成亲的筹备不过十日。勉强体面,算不上隆重。
毕竟是庶子的喜宴,这般模样已经算能交代,也不会失了任家的面子。
任家上下喜气洋洋,新郎笑意连连,却时常躲在屋内静养。新娘子却一脸愁苦,天天对着窗外的枯树发呆,丝毫不见即将嫁娶的欢喜。
伺候的丫鬟时刻跟在她的身后,就怕苏眉儿一个不留神给溜了。吃饭、如厕、睡觉,寸步不离。
苏眉儿看得好笑,却并未加以阻止。
能让任恒安心,总是好的,也有利于她之后的脱逃。
只是她瞥见桌上那一身大红的凤冠霞披,低低地叹了一声。
任云说是做戏得做的真,要不然给任恒看出端倪,她就不好脱身。
只是,她梦想中一生人仅这一次穿着这一身明艳的嫁衣,原该羞涩且愉悦地牵起心上人的手,如今却在这样的时候跟一个不算相熟的男子拜堂成亲……
炎柳也在早几天离开了任府,美其名曰有紧要事办,实际上更像是避嫌。
免得后来任家丢了人,麻烦却往他身上揽。那会儿,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炎柳可不愿意替人做嫁衣,早早撇清关系,只得苏眉儿出府,便把人打包回去做压寨夫人。
他悠哉地在桃源镇绕了几圈,甩掉任家的眼线,这才在自家开的客栈,端着热茶,吃着美味的小菜,就等底下人来禀报。
只可惜,不等炎柳歇息个把时辰,手下却一脸凝重地来报。
任家大宅失火了!
炎柳惊得跳起身,身影掠至客栈屋顶,远远能望见任家主宅硝烟滚滚,火势猛烈,不禁沉了脸。
好你个任云,居然来这么一手?!
洞房
这才五更天,苏眉儿便在老嬷嬷和婢女的伺候下起身梳洗打扮。
任家在桃源镇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这拜堂可马虎不得。
看着镜中被脂粉修饰得越发秀美的瘦削女子,苏眉儿只觉有些不真实,心底暗暗叹气。
只消熬上一会,便能从此脱离任家,自在我行。
戴上沉重的凤冠,她抿了抿殷红的双唇,身穿大红的嫁衣,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任云身为庶子,先兄长迎娶自是只能从后门出入。
任恒大手一挥,毕竟是自家儿子,倒也不为难,命其从大门走入。
主母多番劝说,只道三儿媳从偏门入府,被六夫人如倩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为此,府中喜庆,当家主母的脸色却不甚好。
轿子被四位轿夫自任家大门抬进,锣鼓捶打,好不热闹。
不少商贾特意从外地赶来,好喝任府这杯喜酒,门前人声鼎沸,布衣小厮举止得体,将众人一一迎了进去。
“任老爷这回得了个好媳妇,真是天大的福气。”同行纷纷上前庆贺,有些人打听到这三公子迎娶的便是镇上神算子的孙女,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如此好的运气,并非一般人能得的。
以任府的财富,任恒的手段,如今再加上这媳妇非比寻常的能力——往后的任家,又有谁能比得了?
任恒满面笑容,神色稀疏平常,并没有过多的得意之色。
所有的事尽在他预料之中,日后任家的发展定非一般!
吉时已到,喜娘欢天喜地地说了好些贺喜的祝福语,从管家手中拿了一份大大的红包,笑得双眼眯了起来。
“新娘子来了……”
扶着苏眉儿踏入前厅,喜娘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位即将成为三少奶奶的姑娘给摔着碰着了。
苏眉儿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盯着脚尖,不知道任云会在什么时候才带她离开?
“一拜天地,”一段红绸塞到她的手上,喜娘高声唱和,苏眉儿只得朝着一方矮身一福。
“二拜高堂——”被喜娘带着转了过身,苏眉儿跪在地上的草垫上,轻轻磕头。
慢慢站起,又听喜娘高叫一声:“夫妻对拜——”
苏眉儿犹豫了一会,有些不知道这场戏是否要继续做下去。
若这样拜下去,那就成了假戏真做。
不管如何,她从此便是任云的妻子……
显然新娘子的迟疑,引来厅内的宾客的窃窃私语。
喜娘眼见上首的任恒面色越来越差,急得满头大汗,脸色也白了,摁着苏眉儿的肩膀小声嘀咕:“我的姑奶奶,你想害死奴家啊……”
苏眉儿一怔,有些进退两难。
双手突然一暖,任云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笑道:“娘子无需担心,为夫往日定不会娶妾,一心一意待你。”
在座的宾客一听,只道这新媳妇的犹豫在于相公娶妾之事,不禁一笑置之。
苏眉儿被动地让任云牵着手,茫然地对拜后,耳边响起喜娘“礼成”的大呼,似是暗地里松了口气。
她呆呆地被婢女搀扶着往外走,喜娘还喊着“送入洞房”的话,身后的热闹渐渐远去,自己离前厅也越来越远了。
待去到喜房,她坐在柔软的床褥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伸手抓着挡去视线的红布,身边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制住,皱眉道:“三少奶奶,这头巾得三少爷才能取去,(www.wrbook.com)断不能自己揭开。”
苏眉儿等得心急如焚,说要离开,却连个准信都没有,让她如何能安心?
“三公子如今在何处,什么时候才回来?”
许是从来没有这般缺耐性又豪放的新娘子,竟然迫不及待地让相公回来洞房……
婢女这一听,不由红了双颊:“三少奶奶,三少爷得在前厅招待宾客,一一敬酒。”
苏眉儿蹙起眉,任府家大业大,那些宾客一批一批的,那得多久?
她正打算让婢女到前厅催促,门外却传来小厮的声音。
婢女推开门,便见两人扶着醉醺醺的任云摇摇晃晃地走来。
任云一身殷红的新郎衣衫,白玉般的脸庞浮着几片红晕,半眯着眼,显然醉得不轻。
几人小心地把他扶入房内,灌了一杯热茶,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苏眉儿正挣扎着是否把人唤醒,却见任云睁开眼,目光清明,眸中哪里还有半点醉酒之色?
她吃了一惊,转眼便明白此乃任云的脱身之计。
外面的宾客若非把人灌醉了,又如何会放他离开?
事不宜迟,苏眉儿赶紧追问:“任三公子,奴家什么时候出府?”
任云倚着床榻,眼皮一抬,伸手将她头上几乎要落下的头巾轻轻取掉,笑道:“娘子就这么迫切地要离开任府?”
苏眉儿一愣,无奈道:“奴家怕家主会发现,若是事情败露,只会连累任三公子。”
“娘子不必替在下担心,再过半个时辰便足够了。”任云起身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递到她的面前:“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苏眉儿不疑有它,浅抿了一口,比巷尾的粗劣米酒不知好喝多少,不知不觉便喝完了一杯。
任云环顾一周,瞥见亮眼的大红,侧头道:“酒不是这么喝的,把手臂抬起来。”
苏眉儿莫名其妙地看他把酒杯倒满,就着她的手喝得一滴不剩。
之后,将他手中的杯子往前一送,即便她在迷糊,也清楚任云如今做得是什么。
“任三公子,这……使不得。”先前的拜堂已让苏眉儿心下惊疑,而今这交杯酒一喝,他们两人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苏眉儿不敢高攀,更怕就如此把自己给卖了。
任云挑眉一笑,似是对她为难视若无睹:“喝完这杯酒,在下便将你安全送出府。”
她咬着唇,心下不悦:“任三公子莫不是威胁奴家,不喝便要让人留下?”
任云放下杯子,叹道:“苏姑娘不信在下?在下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大丈夫一言九鼎,方才不是已承诺,绝不会娶妾,终生得娘子一人?”
苏眉儿一脸愕然,结巴道:“那、那是权宜之计,算不得真,任三公子也别往心里去……”
任云伸手捂住她的唇,没有让苏眉儿继续说下去。乌黑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神色认真:“苏姑娘,在下从不会信口开河,说出口的事定会办到。”
“在下愿意坦诚,离开任府,其实有更多的法子,在下却唯独挑了这么一种——在下的意思,苏姑娘如今可是明白了?”
苏眉儿侧过头,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眼神落在桌上那一对鸳鸯红烛上,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在心里面,她隐隐能感觉到任云对自己有些不一样。
而她自己,对任云亦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苏眉儿打小便记住了任三爷,那个救下爹爹,又慷慨赠财的英雄。
娘亲对任云感恩戴德,早早便在家中设了长生牌,日夜替他祈福。
说到底,苏眉儿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是在娘亲的絮絮叨叨中听着任三爷的事长大的。
她对任云的感觉很复杂,有佩服,有感激,有崇拜,更多的甚至是敬畏。
如今这个与自己从来没有交集的人,便就此活生生地在她面前,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甚至于张口说出爱慕的隐晦话语。
苏眉儿能听见胸口的跃动有那么一瞬间的飞快,半晌却慢慢缓了下来。
她和任云,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
勉强站在一起,不过是拖累了他……
任云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女子,瞥见她从起初的羞涩与欣喜,逐渐的,眼底冷了淡了,似是下定了决心,目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