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早有防备,这药铺恐怕不会有这味药。城外的观音庵里有位师太与老夫是旧识,可向她要一株回来。”
忠伯说完,苏眉儿已经明白了。
他不放心炎柳,更不愿相信苏眉儿与苏慕等人,那么去取药引的事,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那好,我明日一早就出发到城外取药。”苏眉儿心里叹息,也不多加推托。
毕竟炎柳的伤,她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
若非为了带自己离开,又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忠伯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将药名告诉苏眉儿,便将她打发走了。
苏眉儿拿着药房,抿着唇有点郁闷。
从以前到如今,怎么她还是一副丫鬟的命?
翌日一早,苏眉儿没有跟苏慕打招呼便出了府。
毕竟救人为重,她空着肚子便赶着第一批出了城门。在半途胡乱喝了点清澈的溪水垫肚子,走上一个时辰,这才到了忠伯所说的观音庵。
苏眉儿愣愣地站在观音庵前,破落的屋子,凌乱的院落杂草丛生,推开门,尘土扑面而来,让她连连咳嗽。
显然,这里好久没有人住了。
是忠伯记错了地方,还是那师太已经离开许久了?
她一手抹去脸颊上沾着的土灰,在观音庵转了一圈。院内有一口枯井,前厅的观音娘娘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苏眉儿垂下眼,失望地走出观音庵,却见十数人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
“三少奶奶,三少爷让小的接您回去——”
她愣在原地,自己好不容易从任府跑了出来,而今炎柳却又把她送回去?
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为何?
苏眉儿皱着眉,仔细瞅着不远处的任家仆役。
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以前在外院伺候,确实是任府的人不错。
她伸手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淡淡问道:“任府而今如何了?”
仆役面面相觑,一人才慢吞吞地答道:“老爷被祈天阁的阁主杀了,六夫人私通外人,被主母杖毙。如今府中是主母与大少爷操持大小事,三少爷那晚冲入新房救夫人,被大火烧伤,这会还躺在榻上不能动……”
苏眉儿一怔,那夜的大火难道不是任云放的?要不然,他怎的自个就冲进去,那不是寻死么?
她心下一软,想到那人为了自己,竟然不顾一切地冲入新房,不禁关切道:“三少爷的伤可是严重?有寻郎中看看么?”
“大夫过府,说是皮外伤,只是需得修养一两月,不能见风。”
苏眉儿稍稍安心,率先穿过众人走在前头。
或许,她该回任府看看任云的伤势?
毕竟如今任恒死了,如倩也没了,任峰也不是原来的人,苏眉儿在府中已经不用怕什么了。
仆役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始终落下十步开外,免得唐突了这位新任的三少奶奶。
苏眉儿心不在焉地走着,有人在身后提醒,任府的马车就在前面的山丘。
她仍在犹豫着,进了任府,再出来便是不易了……
苏眉儿想到往后,任云很快就能将任家牢牢掌握在手中,且家业一年比一年壮大。
想到这位任三爷十分出色,是桃源镇所有年轻女子心目中的郎君。
……她却始终想不起,这位任三爷最后是否娶妻,又是谁家的姑娘。
苏眉儿摇头苦笑,她已经跟任云拜了堂入了洞房,如今在明面上,自己确实是任家的媳妇。
就不知,待任云心愿已成,掌握了任家之后,她是否还能留下……
苏眉儿脚步一顿,一股苦涩悄悄地自心底涌起。
她自嘲一笑,棋子啊棋子,自己怎的就忘记了?
任云已经得偿所愿,她这颗棋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要不然,待没有丝毫作用,就得坐着等死。
苏眉儿忽感有些悲观,只是看见如倩的下场,念及当初任恒对这位六夫人的宠爱,wrshǚ.сōm她便不能不这么想。
任三爷是个大人物,又如何会被这点儿女情长所牵绊?
而自己最想要的,不过是像爹娘那般,能有个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夫君,患难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于任云来说,这要求不免难了。
他有他的雄心壮志,有他的抱负,又如何会委屈自己,成全一个小女子的心愿?
苏眉儿咬着唇,想起十年前爹娘先后离去,她在众多的亲戚家中寄人篱下。
想要的不敢要,得到手的不敢不送出去——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只想不辜负爹娘的期望,好好地活下去。
后来刘三的苛刻,苏眉儿亦咬牙忍下了。
他有意无意地支使,时不时地刁难,她也梗梗脖子,把委屈与不忿生生咽下。
若非刘三忍不住对她下手,要卖给过往的商贾,苏眉儿说不定便在这日复一日的忍耐下继续过活。
这世上,有什么比还活着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苏眉儿能忍常人不能忍,又素来顺着别人的意,只为了能过得好些。
只是,她亦有自己的底线。
明白任云与炎柳更看重的是她的预知能力,此番被当作诱饵派来观音庵,恐怕是忠伯擅自做主。
为的,便是引开任云跟踪的人,好让炎柳能避开危险。
又或许,炎柳有足够的信心,待伤势痊愈,又能轻易从任云手中将她夺回?
不管是哪一种,苏眉儿只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有骨血的泥娃娃,被两人互相推搡,仿若扯线的木偶,变成他们争斗的战利品之一。
她突然觉得心凉了,心淡了。
或者,自己真的不该回到这十年前,妄图逆天而为。
不知不觉走在河边,身后的仆役扬声说着恭敬的话,苏眉儿皱皱眉,听得厌烦。
目光在明亮的河面上一晃,她骤然身影一晃,闭上眼软软地落入河中……
意外之外
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苏眉儿假装崴脚落入河中,自然是不愿回到任家,再受人牵制。
只是,她未免对自己的水性过于有信心了。
这一入河中,冰冷的河水让苏眉儿的手脚都冻僵了,生怕岸边的人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只能放任水流一点点令自己沉下去。
借着一点腿脚的移动,苏眉儿渐渐远离了岸边,顺着水流往下游而去。
岸边仆役紧张又惊慌的呼唤声断断续续地自远处传来,接着“扑通”几声,奇*|*书^|^网想必好几人不管不顾地跳了进来。
苏眉儿慢慢适应了河底的黑暗,细细观察,将娇小的身躯藏在水底一块大岩石的侧面。
水草挡住了光线,阴暗之处并没有让搜寻的仆役发现。
幸好这些仆役的水性都不怎么样,不到片刻就得上岸,苏眉儿几乎要憋不住,急急忙忙地靠在边上飞快地往前游去。
把仆役们远远抛离,毕竟他们没看见河面的水花,定是以为这位三少奶奶溺水了,只会在原地。
他们也便没有走得远,在那一片来来回回地搜索。
苏眉儿不敢探出头来,只能憋着一股气使劲向前。
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想要浮出水面,腿上却被水草缠了几圈。
费劲力气,用力扯断水草后,苏眉儿的一股气早就用尽,几口河水立即灌了进来。
她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苏眉儿这才后悔用了这样的险招,虽然摆脱了任府的人,她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天色才微微擦亮,山头的小村庄依旧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一个瘦小的女子摸着黑,轻手轻脚地在炉灶前生起火,麻利地淘米,切好干菜,放入洗好的碟中。
片刻后,一身穿灰色布衣的妇人走入,看见女子给炉火熏得微红的脸,不禁心疼道:“怎么不多睡会?眉儿的身子这才刚好,不用急着下榻做事的。”
说罢,不由分说地抢去女子手上的菜刀,妇人插腰皱眉道:“剩下的我来做就行,眉儿只管洗脸后到桌边等着开饭就好。”
女子笑了笑,深知妇人的性子,用衣摆胡乱擦干手,并不急着离开:“婶子,我已经全好了,这点小事还做得来。”
“胡说,那天在河边把你捞回来,浑身冰凉,就只有一口气在了。幸好那赤脚大夫到村里落脚,要不然……”妇人话语一顿,“呸”了一声,低骂一句“晦气”,这才又道:“跟这炉火似的烧了两天,身子虚得紧,大夫不是让你多躺着休息?”
女子脸色仍有些苍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明亮可人。
此人正是落入河中想要遁逃,却差点被水草害得丢了小命的苏眉儿。
也是她命不该绝,身子被河水冲到了下游,正好遇上洗衣服的李家婶子。
这婶子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眼看苏眉儿面色发青,还是招呼人把她抬了回去。
赤脚大夫猛灌了两大碗黑糊糊的药,居然给救回来了。
连着两天高热,等退下的时候苏眉儿这才醒转过来。
看见李婶子关切的目光,不知怎的想起了爹娘,她双眼含泪,哑着嗓子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是这一身大红的衣裳,虽有些脏污与破烂,却不难看出是新娘子的衣裙。
一个新娘子狼狈地跌入河中被救起,实在很难不令人胡思乱想。
苏眉儿因为高烧的关系,喉咙又疼又干,说话吃力,没多久又由于身子虚,早早便昏睡了过去。
李家一致认为,苏眉儿是在成亲的路上遇到山贼或流寇之类的歹徒,为保清白这才跳入河中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