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位大少爷是看不上仆役低微的出身,有所轻视。可是有很多时候,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反而是取胜的关键。
苏眉儿睇着他笑了笑,目光微闪:“任少爷真是仗义。”
“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任云对上她的双眼,眼神坦然。不管自己这番作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两方都能够受益不是很好么?
令苏眉儿吃惊的是,任云的院落与精致奢华的府邸有些格格不入。
入目的是一排青竹,迎风而立,院内亦远比想象中要朴素。
尤其是,此处居然不见半个婢女和仆役,只得两名护院留守。
不得不说,这位任家三少爷的待遇也就比她好些,起码不用亲自动手,却也无法像大户人家的少爷那般任意挥霍。
苏眉儿的厢房安排在院落的东面,一瞅见屋内的虎皮,她立刻眉开眼笑。麻利地铺在榻前,摸着柔软的虎皮咧着嘴笑。
任云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蹲在榻前傻笑的模样。
“苏姑娘,这是替换的衣衫,等下天一会把热水送进来。”
苏眉儿点点头,今天又是钻狗洞,又爬墙偷衣服,浑身的泥泞确实需要洗一洗。
只是她伸手抖开任云送来的衣服,浅灰色的布料,分明是男儿穿的长褂,不由纳闷了。
自己一个女儿家,这任三爷也是看出来了,怎地给的不是裙衫?
任云见她皱着脸,无奈地解释道:“在下的院中没有女眷,若被人知晓苏姑娘在此,不免有损名节。原本该安排在别处,可是以在下的处境,任家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苏眉儿眉头一皱,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没那么些正儿八经的规矩。比如男女授受不亲,比如要大门不出小门不迈,比如熟背女训……
贫苦人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会介意这些?
再说,任云如今在家里处处受排挤,单凭那大娘定下的规矩,就足以证明是针对他的。
毕竟任家除了他,余下的便是主母的两个儿子,别房的小妾并没有子嗣。
思及此,苏眉儿不由抖了抖。
果真最毒妇人心……
任家家主纳了多少美娇娘作小妾,到头来膝下也就这么三个孩子。
不必说,自是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是谁,除了当家主母又有何人?
苏眉儿眼底多了一分怜悯,朝他点头道:“也罢,女扮男装亦并非难事。”
任云笑了,似是知道她定会答应,把手中的瓷瓶往前一递:“这是豆油,对身体无害,且不容易剥落。”
显然苏眉儿的煤灰,糊弄一般人还可,若是成精的任家人就难了。
她顺从地接过,见天一抬着盛满热水的浴桶抬了进来,又带来一个小包袱。
任云飞快地打开,苏眉儿探头一看,居然是她先前装模作样贴的灰白胡须,只是这个跟真的一样,不像自己那用干草刷白了粘的,看起来尚可,却硬邦邦的,一摸就得露馅。
苏眉儿眼珠子一转,疑惑道:“任公子这是让奴家继续装神算老头儿?”
任云笑着摇头,正要开口,忽然脸色微变,抓起胡须拍在她的下巴,又迅速倒出豆油,往苏眉儿脸上用力一抹。
苏眉儿给弄得懵了,愣着尚未反应过来,又闻任云转过身,将双手藏在宽袖中,恭敬地唤道:“爹。”
她霎时后背僵直,自己还未准备好,竟然就要见到任家的家主……
一人缓步而来,神色淡漠,目光如炬,冷冷地一扫,便停在了苏眉儿的身上。
她当下手软脚软,晕乎乎的就要在这冰冷的视线中瘫倒,幸得天一及时在身后扶了一把。
“这便是你找来的先知?”任恒蹙起眉,对眼前这样一个糟老头,神情尽是不信。
先知?
苏眉儿心下腹诽,这任三爷想要掩饰她的身份,自己可以理解,只是这谎似乎扯得有些大了,如何能圆回去?
“爹,先知是云儿再三恳请,这才出山的。”任云侧身挡住任恒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整,丝毫未变。
“近日在桃源镇的神算子,正是先知的师弟。”
闻言,任恒双眼微眯。
那位神算子确实有些本事,若是同门师兄,也不妨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任恒冷哼道:“既然有先知相助,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爹。”任云拘谨地应下,在苏眉儿看来,这两人不像父子,更像是上司和下属,一板一眼的,冷淡至极。
她正恍惚着,忽见一脚踏出厢房的任恒骤然回过头,淡淡道:“三日后任家有一笔重要的生意,有劳先知测一测,结果如何。”
说罢,他一挥袖袍,抬脚便走了。
留下苏眉儿瞪大眼呆在原地,直想哀嚎一声:完了……
救人
苏眉儿心不在焉地坐在浴桶里,手臂拨弄着热水,满脸忧心。
任恒最后那话,分明是不相信她,所以才要以此作为试探。
她在桃源镇生活的时日不短,听来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哪里有可能去探听到任家的生意如何?
三日后的那笔生意的结果……
苏眉儿颓然地趴在浴桶边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下哀叹:露馅了,这次肯定得露馅了……
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水,她慢吞吞地爬了出来,用布条裹在胸前,穿上那套灰布衣。
对着铜镜仔细将豆油擦在脸上、颈侧和双手,这才把灰白的胡子黏上。
娇滴滴的美娇娘,转身变成了干瘦的老头儿。
左看右看没有显出任何端倪,苏眉儿这才稍稍收拾好,推门而出。
在门外守着的天一回头看见她,眉头微微一挑。
这小骗子胆小又贪财,幸好做起事来还是挺认真的,细细一看,的确能显出几分世外高人的飘逸来……
苏眉儿倚着门,乌黑的大眼睛瞅着这护院,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她干咳两声,招手道:“屋内的浴桶,就麻烦天大哥了。”
“叫属下天一便可,”护院绷着脸,仔细看还能瞥见他眼角的抽搐。一个老头儿叫一个年轻的护院一声“大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
苏眉儿笑了笑,眼看着他把浴桶抬了出去,摸着胡子颇有架势地道:“那么天一,待会到老夫房里来,有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天一转眼就回了来,站在门前低眉顺眼道:“不知苏先生有何吩咐?”
“老夫是吃人猛兽么,怎地站在门口不进来?”苏眉儿捻着胡子,语气里明显有些不悦。
天一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抬步走入,顺手关上了房门。任家的眼线遍布,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来,坐。”苏眉儿眨眨眼,指着对面的椅子笑眯眯地道。
天一睨了她一眼,声音平板:“苏先生想要问的是任家三日后的生意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省掉不少唇舌。”苏眉儿的声线,陡然间从老人家的沧桑沉稳,变成了女儿家的娇俏,吓了那护院一跳。
当年她无意中结识了路过的一位擅长口技的老伯,好奇之下学了点皮毛,如今倒是有了用处。
毕竟装束能掩盖,这声音若是不变,一下子就要被别人找出端倪来。
天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迅速收起了眼底的惊讶:“任家这笔生意是与祈天阁合作,三日后祈天阁的阁主会亲自来府里商谈。至于其它的,属下并不清楚。”
祈天阁?
苏眉儿曾听说过一次,便是两年前任家的身价突然暴涨,便是因为其吃掉了这个祈天阁。
若是这样,如今任家想要做的,便是用尽方法拉拢这位阁主,慢慢得到他的信任,而后再想法设法地自内而外的蚕食……
想到这里,苏眉儿苦哈哈地皱紧眉头。
光凭这点,天知道三日后的生意,任家和祈天阁是否谈得拢?
正抓着头发苦恼着,只见任云微笑着推门而入:“苏先生不必担忧,任家绝不会让此次合作的事落空的。”
苏眉儿双眼一亮,那便是说,这一回的生意肯定成了?
任云却又笑着摇头:“成与不成,而今尚未有定数。再者,此乃大哥负责的事,在下急需解决的是另外一事。”
天一早已起身行礼,闻言,恭谨地退至门边警戒,以防有人偷听与窥视。
任云施施然地在苏眉儿对面坐下,目光在她面上一顿:“不知苏先生对此事可是有眉目了?”
苏眉儿谄笑着摸了摸胡子,故作高深地道:“任公子不必着急,这事自是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门前的天一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果真是个骗子,就不知自家少爷为何还打算靠这人来解决事情。
听了她的话,任云微微颔首,并没有继续追问。
这女子如此有信心,倒让人有些疑惑,却很奇怪的……渐渐令他安下心来。
苏眉儿琢磨着,她这话太忽悠人了,于是又添了一句:“任公子,有一句古话曾言:事在人为。只要有心,又有何难事?”
天一的嘴角噙着一抹讥讽,这小骗子说话兜着圈,真是越发上道了。
任云双眼却骤然一亮,似乎连日来思绪被困在迷宫中,踌躇不前。如今恍若被当头一棒,眨眼间找到了出路。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苏先生果真奇人,在下受教了。”
留下一脸莫名,一手还抓着白胡子发愣的苏眉儿,以及同样困惑的天一,任云抬脚便匆匆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