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儿撇开脸,只觉浑身不自在。
同样的面容,而今看来却陌生得厉害。
爹娘变了,她又何曾不是如此,陌生得让人心生寒意?
即使一再告诉自己,只要安安分分、顺从隐忍地过完这辈子便足够了……
无意中回到十年前,只要筹措足够的钱银救得了爹爹便可……
可惜,人的心又怎会如此容易满足?
苏眉儿筹足了爹爹买药的钱银,却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过上富足的日子。待两人真的锦衣玉食,却又念想着往日的温馨。
前一刻,望见仇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涌起报仇的想法……
若是当时手中有一把刀,说不准以前的苏眉儿便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狠狠扎上一下。
即便对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她尚未扑上去,就得被制住了。那刀子如同装饰物,很快便要落在对方的手中。
苏眉儿猛地垂下头,双手捧着渐凉的水冲洗着自己的脸。
原来,她也改变了。
明白了她的弱小,更晓得利用可以利用的……
甩了甩头,苏眉儿对这样的自己,蓦地自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她不喜任云的手腕和作为,怀疑炎柳的别有用心。
说到底,自己与他们两人又有什么不同?
任云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苏眉儿怔怔盯着水盆失魂落魄的模样。
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滴落,衣襟沾湿了一大片,他不禁沉了眼。
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任云上前细细擦去苏眉儿眼角上隐隐的湿润。
她回过神,低下头,急急夺过任云手里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拭了拭。
他皱起眉,有些担心地盯着苏眉儿:“怎么了,可是在张府受了委屈?”
她摇摇头,否认道:“没有的事,只是突然有些感伤……”
这显然是托辞,真正的缘由苏眉儿并没有说出。
任云不在意地眯起眼,挥退了周侧伺候的下人:“苏姑娘总是这般见外……也罢,待姑娘想说的时候,在下定会洗耳恭听。”
苏眉儿轻轻道谢,转念又说:“奴家有个不情之请,任公子可否派人盯着张府?”
“这有何难,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任云有些好奇她究竟与张老大说了些什么,若派人打听倒也不是难事。只是他心底隐约觉得,稍稍耐心等待的结果,说不定会出乎人意料之外……
“那么便有劳公子了,”苏眉儿朝他福了福身,满心的疲倦让她有些心神恍惚,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任云坐在一侧,正好瞥见她胸口湿润的一片,隐隐可见鹅黄色的,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肚兜,曲线更是一览无遗。
他挑了挑眉,春色无限倒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只是苏眉儿一无所感,神情浑浑噩噩,仿佛沉浸自己的思绪之中。
任云正犹豫是直接提醒,还是命婢女进来伺候她换身衣裳,却听天一在房外恭敬地开口:“公子,夫人。”
他皱起眉,命天一留在门外,突然弯腰抱起了身边的苏眉儿。
她吓了一跳,直到被任云抱至床榻上,苏眉儿依旧一脸茫然。
任云笑着,无声地伸手往她胸前一指。
苏眉儿低下头,这才瞧见自己的衣衫湿了一大片,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定是方才洗脸的时候没有注意……
她睨了任云一眼,别扭地转过身去。
这人光顾着看她的笑话,竟然不早些提醒自己。
仔细一看,这肚兜的颜色和花纹在湿衣下能瞧得一清二楚,苏眉儿便郁闷不已。
任云睇她又羞又恼,拾起锦被抱在胸前,遮掩住那一片的春色,背对着自己挥挥手,似是不悦地赶着他。
他微微勾唇,心下隐隐有些好笑。
耳尖透着粉色,连颈侧亦然。偶尔回头一瞥,似嗔似怒,瞪圆了双眼,十足炸毛的小猫咪,却是恢复了不少生气。
任云回到屏风的另一边,面对着苏眉儿的方向落座。
只是一座薄薄的水墨屏风,又能遮挡得了多少?
远远见苏眉儿迅速扒掉湿衣,用力扔在地上,像是难以泄愤,又颇为孩子气地跳下床榻愤愤不平地踩了两脚。
想必怕踩脏踩坏了这名贵的衣裳,她赤足双足,也不敢十分用力。
泄愤后,还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来来回回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似是放下心,将衣裳搭在一旁的木架上。
一系列的动作下来没有多少声响,想来是担心隔壁的自己听见。
任云抿唇一笑,只觉自从苏眉儿出现后,他发自内心的愉悦不知多了多少……
待苏眉儿背对着他将肚兜取下扔在榻上,任云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即便乌黑的长发落满了肩头,仍能望见那若隐若现间的美景……
任云只觉喉干舌燥,急急倒了一杯凉水灌了下去。却喝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
另一边还在跟繁复的衣裙缠斗的苏眉儿愣了愣,小声嘀咕任三公子多久没喝水,竟然渴成这样,这都呛住了……
苏眉儿连续几天焦急不安,任云派人密切关注张府,也让天一每日向她禀报。
只是,一次又一次平凡无奇的消息,让她的心越发烦躁起来。
难道之前的话说得不够重,又或是暗示得不够明显,更有甚者,是张老大看出点什么来了?
苏眉儿越想越是担心,来来回回地在房中踱步,琢磨着要不要再去一次张府,给张老大下一次重药!
想归想,她倒是明白言多必失。
一次偶然去到张府说是有缘,那么第二次上门又是怎么回事?
张老大虽是莽夫,却是不傻。
苏眉儿不敢冒险,只能一再压下焦躁,留在任府等待着想要的消息。
这天一早,天一再度前来禀报,简略地说着“张府一如往日,风平浪静,毫无异常”的话。
苏眉儿不得不怀疑,派去盯梢的人是否尽忠职守,怎会日日相同,得不到别的消息?
又或者是,张老大尚未找到适合的时机动手?
她低声吩咐了天一几句,却见他面有难色。
苏眉儿板起脸,不悦道:“你要禀报任公子那便去,别耽误了就行。”
反正她的一举一动,哪天不是在任云的眼皮底下?
天一抬眼飞快地瞥向苏眉儿,眸中有些惊诧,却仍是一板一眼地应下。
平地惊雷
“听天一说,苏姑娘想要知道张老大最近做的几笔生意是谁去办?”任云一手轻叩着桌面,神色若有所思。
苏眉儿点点头:“张老大只得一人,不可能事事躬亲,肯定把不少生意交给底下的兄弟……”
“苏姑娘说得不错,除了一两笔比较重要的生意,张老大已经鲜少亲自动手了。”任云笑了笑,平日仿若绵羊般温顺的小女子,居然露出了一点爪子,伺机而动。
他倒是好奇,张老大与苏眉儿不过见了一面,如何得罪了她?
“这些不过小事,告诉苏姑娘也未尝不可。只是苏慕坏了任家几笔大生意,那点钱对于如今的任家来说可不算小数目了。”
苏眉儿皱皱鼻子,这人颠三倒四的,便是想讨要些好处:“苏叔叔不过是个小人物,听命行事而已,难道任公子还要难为他不成?”
“叔叔已经脱离张老大,静心久居山上,再也不能踏出寺庙一步,任公子又何必斤斤计较?”
任云淡淡一笑,这小女子的嘴巴倒是越发厉害了:“任家不是在下做主,损失的也并非在下一人的钱财。总归要给府中的人一个交代,免得落人口实。”
苏眉儿说不过他,咬牙切齿道:“那任三公子想要什么?若是奴家能做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好一句尽力而为,”任云抚掌而笑,他俯身盯着苏眉儿的双眼,愈发贴近。
她大吃一惊,连连后退,却不留神被椅脚绊倒,堪堪落在任云的臂弯之中。
他低声嘱咐一句“小心”,手臂却始终没有收回去,反倒越发收紧。
目光相对,近在咫尺,苏眉儿心跳如鼓,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面上,那一处越发滚烫起来。
她伸手推了推身前的人,颤声道:“任公子有话,可否放开奴家再说?”
任云低头睇着她,没有放过苏眉儿面上任何一丝表情:“苏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眉儿无辜地眨眨眼,乌黑的双眸流露出一丝恍然:“张老大处处与任家为敌,奴家替任公子出一口恶气不好么?”
“还是说,任三公子更喜欢自己去对付他?”她扯了扯嘴角,干笑道:“若是如此,那么奴家便不再插手……”
任云捏着她的下巴,强迫苏眉儿重新仰起头,整张脸暴露在他的跟前:“苏姑娘可能不曾发现,每次说谎话的时候总是笑,而且这耳朵却是泛着红。”
苏眉儿心里暗骂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任三公子倒是观察细致……那么奴家也说实话,张老大害得苏叔叔和姨娘如此,难道就不该惩戒一下?”
“说是惩戒,便是针对他一人。苏姑娘向来心善,如何又会从张老大的身边人下手?”任云松开手,索性搂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苏眉儿心思纷乱,一时没注意到两人极其暧昧的姿势,咬咬唇,心里挣扎道:“绕些弯路,能达到目的便是,又何必仅限于手段?”
说罢,她冷淡一笑:“这不是任三公子教下的么?”
“苏姑娘确实是个好学生,总是能举一反三。”任云试图从她的神色上寻出端倪,却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