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儿匆匆迎了上去,领着郎中便进了后山的院子。
任云就要跟随,却被苏慕拦住了,后者不悦地皱眉道:“任公子还是留在此处为好,院落简陋,免得污了公子的华服。”
苏慕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见状,天二怒意顿生,就要前去教训这无礼之徒,却被自家公子拦下了。
任云笑了笑,摇头道:“这场好戏,我们在此看着便可。”
说罢,他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老主持,拱手道:“叨扰大师清净,在下心感歉意。”
主持双手合什,脸色平静:“此事贫僧不便插手,施主自便罢。”
说完,他带着一干小和尚离去了。
苏眉儿扶着老郎中,急冲冲地往里走。
只是到了门前,她脚步一顿,低声道:“房内人多,不免影响郎中把脉,萍儿便在门外等候便可。”
苏慕胡乱点了头,便扯着老郎中进了房。
丽娘的手帕不时擦着眼角,双眼通红。
苏眉儿不忍心,宽慰道:“姨娘不必担忧,这是镇上最好的郎中,定能让小眉醒来的。”
“希望如此……”丽娘喃喃说着,皱着眉头神色恍惚。
不到片刻,苏慕愁眉苦脸地走出,苏眉儿担忧地上前一问:“苏叔叔,郎中怎么说?”
苏慕满眼厉色,看着她沉默片刻终究坦言说出:“郎中说小眉中了一种厉害的毒,他也无可奈何,尤其此毒被一般人沾上,会渗入皮肤之中……”
苏眉儿愕然,下意识地往房内望去。老郎中趴在榻前,一动不动,莫非也沾上了毒素昏迷不醒?
她立刻转身要走,急急道:“萍儿这便去知会任公子一声,找个懂得解毒的郎中来……”
“等等,”苏慕一把抓住苏眉儿,眉宇间尽是不悦:“萍儿到底是苏家的人,怎能胳膊只往外拐?这会小眉中毒,看怕跟任公子也脱不开关系。你这一出去跟他说,不就等于自投罗网?”
苏眉儿被他说得越发迷糊,迟疑道:“苏叔叔,这小眉的毒拖不得。在桃源镇,还有谁比任家厉害,能立刻找到解毒的人?”
“任公子对我颇为芥蒂,会不会尽心找人救小眉也不自知。”苏慕沉吟半晌,拽着苏眉儿走到静谧一隅,低声说道:“萍儿,你将此物送去张府,张老大定会明白,自会出手相助。”
苏眉儿这才回过神来,撇开脸道:“苏叔叔,小眉刚从张老大的手中救出来,你怎的不怀疑是他下的手?如今又回去求他,叔叔就不担心张老大以此作为威胁,逼迫你跟姨娘再作些见不得光的事?”
“什么叫见不得光的事!我苏慕行得正,怕谁说去。俗语有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他侃侃而谈,面色不禁一沉:“萍儿若是不愿帮忙,叔叔也便当作从未提起就是了。”
“不是……”苏眉儿急忙摆手,咬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爹爹始终相信张老大是好人,不知后者以往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这般深信不疑。
她心下苦恼,却仍旧接过了苏慕手中的一块小木牌。
薄薄的木牌呈方形,正面刻有一个“张”字,背面则是一个不知名的图案。
苏眉儿左右端详,终归是先答应下来了:“苏叔叔说得有理,萍儿待会便打发任公子先回去,独自到张府一趟。毕竟,小眉身上的毒来势汹汹,拖得越久,萍儿担心……”
苏慕沉重地颔首,回头看向屋内,眼底一片黯然:“这寺庙是任公子出钱筹建的,寺内的和尚对他感恩戴德。虽说对我们两人多加礼待,却也是看在任三公子的面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
他顿了顿,低低一叹:“真让人防不胜防。”
闻言,苏眉儿柔声安抚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定不会因为任公子是筹建寺庙的恩人而让叔叔和姨娘为难。安置在此地,虽有些不便,却对两位有利……”
“有利?”苏慕冷冷一笑,反问道:“这些话,都是那位老主持告诉萍儿的罢?”
苏眉儿不明所以地点头,却听他嗤笑一声:“这庙宇的老主持定是跟任三公子一伙的,当然会想尽办法留下我跟夫人。如今小眉出事,最高兴的莫若是任公子了。那老主持也置身事外,不理我们几人的死活。”
“苏叔叔……”苏眉儿叹了口气,苏慕对任云的成见极深,已经很难逆转过来。
苏慕打断了她的话,满脸不耐:“萍儿也不必替任公子美言,叔叔只愿嘱咐你的事能办妥……别让叔叔失望,好么?”
对上他恳求的目光,苏眉儿一时心软,点头应下了。
恍恍惚惚地出了后院,她看着依旧站在庙门的任云,悄悄收起了那块小木牌。
“苏姑娘,天色已暗,我们这便回府罢。”
苏眉儿一怔:“苏家女儿的病有些古怪,可否让别的郎中来看看?”
“在下亦有这样的念头,只可惜苏老爷怕是不愿意接受这好意了。”任云扯扯嘴角,笑容多了一丝讥嘲。
苏眉儿睇着他,总觉得眼前的人话里有话:“既然任公子不愿帮忙,奴家这便去请别的郎中过来……”
牵起她的手,任云径直带着苏眉儿出了庙门,嘴角微弯:“苏姑娘的要求,在下又怎会拒绝?”
说罢,他目光微沉:“只怕苏老爷的请求,并非此事,而是其它。姑娘总是这样事事如了他们的意,这是为何?”
苏眉儿喃喃道:“苏叔叔和姨娘是奴家的亲人……”
这世上最亲,最难以割舍的人……
“可姑娘却总是看不出两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任云衣袖微动,往前一翻,掌心赫然是她藏在袖中的木牌。
苏眉儿大惊失色,扑上去就要抢回,却被他轻易避过。
任云顺势揽着她的腰身,把苏眉儿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轻声一笑:“若果这木牌真的落在张老大的手里,此处暴露了,后果如何,苏姑娘确实不知道么?”
怜惜
将木牌送去张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苏眉儿垂下眼,心底隐隐一股苦涩悄悄弥漫。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始终无法拒绝苏慕的请求。
那双记忆中曾慈祥且温柔的眼眸静静地睇着自己,仿佛十年前那般,让苏眉儿如何能说出一个“不”字?
至于后果,恐怕这寺庙中的人都不能幸免……
“这样真的值得么,苏姑娘?”瞥见她黯然的双眸,任云揽着她,低声问着。
苏眉儿摇摇头,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
“如此的纵容,如此的自欺欺人,姑娘还想继续下去?”任云仍旧轻声说着,搂着她的肩膀愈发用力。
“在下不知道姑娘与苏家老爷有什么渊源,只晓得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死不悔改,又与你何干?”
苏眉儿长长地吁了口气,站直身却撇开脸,没有直视任云的视线:“他们向来心善,不过是一时糊涂……”
闻言,任云嗤笑道:“以前或许是受了张老大的迷惑,只是此时此刻,真的还是这样么?”
苏眉儿一窒,余光瞥见任云那双似是尽数了然的黑眸,心底一阵慌乱:“或许,张老大手中有两人的把柄,这才……”
任云低低叹息,不知是为了她的心软,还是不切实际的希翼:“苏家的女儿确实是中毒了,并非在我们救她出张家别院的时候,而是进了这寺庙之后。”
“不,这不可能。”寺庙中皆是一心向佛的和尚,如何会对一个八岁的女童下手?
苏眉儿不可置信,心中隐隐有了些眉目,却硬是忽略之。
任云笑了笑,对于她近似欺骗自己的举动并未多加指责:“既然姑娘心里有数,在下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只是不入流的小毒而已,今夜那女童便会安然无恙。”
“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还在后院的房内,要不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苏眉儿却明白了任云的意思。
先前不断涌起的慌乱,此刻奇迹般的渐渐平复。
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相同的人,终归是会变的。
爹娘再不复以前,这是已经呈现在眼前的事实。
苏眉儿叹息一声,神色平静:“那块木牌有什么渊源,想必任公子是知晓的。”
“张老大的信物罢了,看见这东西,必然派人尾随在后,查探此地,再将两人带离……不过如此而已。”任云反手拿出木牌,重新放在她的手中。
这一刻眼前的女子眼底的迷雾终于慢慢散去,透出清亮透彻的目光。
有些事苏眉儿并非不知,却只是一再忽视。
她用力捏着木牌,淡淡道:“只为了离开此地,不惜在自家女儿身上下毒……他们已经被这里的生活逼得不能不下狠手了?”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寺庙的生活确实过于平淡且贫苦了,也难为他们受不住。”任云放开手,微微笑道:“之后姑娘要怎么做,在下便不再插手了。”
“既然他们想离开,便……遂了两人的愿。”苏眉儿低下头,轻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不后悔?”任云看着她,目光一沉。
苏眉儿摇头:“我想要他们过得快乐和安稳,只是强加在两人身上的念头罢了……”
即便能在寺庙中安然无恙地过上数十年,对于爹娘来说,恐怕是又一次的炼狱而已。
如此,她又何必让两人在煎熬中度日如年?
心意已决,苏眉儿再次点头:“此事便有劳任公子安排了,务必让苏叔叔和姨娘……”
她话语一顿,垂下眸,骤然心底一阵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