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正候在别院外,三少奶奶一声令下便能行动了。”
苏眉儿琢磨了片刻,心里有些不安:“任公子,奴家总觉得有些不妥。”
“姑娘以为何处不妥?”任云见她再也没再排斥“三少奶奶”这个称呼,唇边的笑容不禁深了些许。
她来回踱步,皱眉道:“张老大能从一个山中盗匪到如今在桃源镇混的风生水起,定不会是简单人物。他小心藏起这些女眷,恐怕这些女子的身份是不见光的。”
“不错,这些女子少部分是从妓院买来,大部分是他为盗匪的时候在官道上抢回的,里面有些官家小姐,甚至好几位五品官员的夫人。”任云略略查了那些女子的身份,倒没想到张老大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苏眉儿一怔,显然没料到那些女眷有这么大的来头:“张老大就不怕有人把这些女子的身份公诸于众,惹来杀身之祸?”
抢夺且污辱官家的夫人与小姐,这罪名不小,等同于得罪了朝廷命官。即便不是死罪,怕也要吃不少苦头。
“苏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云摇摇头,感叹着眼前的女子素来心善,也还太天真:“出了这样的事,即使曾是官家夫人或小姐,在那些朝廷命官眼中,她们便是死人。”
“没有谁会出面承认,更妄论为这些女子讨公道。”他顿了顿,感叹一声:“她们被舍弃了,因为有辱家门与夫家的脸面。”
苏眉儿不可置信,就为了这面皮,那些当官的竟然连自家妻子和女儿都不要了……
可是这面子又值得多少银钱,会比性命更重要么?
她咬咬唇,正要开口,任云却率先打断了苏眉儿的话:“在下明白苏姑娘定然替这些女子不忿,更想要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只可惜,任家能力有限,府中不可能收纳这么多的女眷。”
苏眉儿不悦道:“不一定要把她们接入任府,只需找地方安置,或许能寻一户好人家……”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解决之法,任云却无奈地摇头:“这事不急,既然苏姑娘想救,那么我们便救罢。”
闻言,苏眉儿不吭声了,只是心底有些不舒服。
若非她提起,难道任家的人就仅仅救出另一个自己,其他人就视若无睹,任由她们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任云看出她面色不愉,没有多加解释,挥挥手便让天一退下了。
这其中的原委,他当面说反而没有说服力,让苏眉儿亲眼看看总是好的……
入夜,子时。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那三名守卫看似普通孱弱,却如苏眉儿所料,并非等闲之辈。
天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决三人,天一则迅速派人把府中的女子领出院外。
苏眉儿蒙着脸,又穿着宽大的衣裳,掩人耳目。
望见数十名女子慌慌张张地出了别院,好些人哭哭啼啼的似是害怕。她皱皱眉,开口安抚道:“众位姑娘不必担心,我们这是带你们离开的……”
“离开?去哪里?”两三人尖叫着,脸色更为恐慌,急急询问。
苏眉儿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不似安抚,反倒让她们更害怕了,不禁疑惑地瞟了身边的任云一眼。
见他没有出声帮忙的意思,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若你们愿意回家,便派人一路护送;若想在此地安顿,亦能领一些盘缠,往后再嫁,也能算作嫁妆……”
“夫君未亡,便要我们改嫁?”女子议论纷纷,神色尽是不愿和为难:“这位姑娘行行好,就此离去罢。今夜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对,什么也没看见……”
“别院只是遭了小贼,我们没见着人……”
她们纷纷附和,还趁机想着适合的理由对付明日的问话。
苏眉儿只觉不可思议,迟疑道:“你们不想离开这样囚禁的日子,离开张老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这般残花败柳的模样,回家也只会给爹娘蒙羞。”说到此,好几个女子不由捂脸哽咽,却也无可奈何。
苏眉儿不死心,还要劝说:“你们尽可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张府锦衣玉食,我们身无旁物,又没有一技之长,如何过活?”官家的女子凭的便是好出身,门当户对再跟着好人家,便是一辈子。
如今离了家,若还失去了张府的庇护,她们独自生活又能支持多久?
“既然她们心意已决,苏姑娘又何必强人所难?”任云凑近她,在苏眉儿的耳边低声提醒道。
苏眉儿回过神,对于这些女子的选择只觉心底一片冰凉。
离了爹娘,离了张府,便再也过不下去么?
说到底,她们还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为此,甚至还舍得用自由与尊严来交换。
见天一怀中抱着的“小”眉儿,苏眉儿垂下眼,终究转身离开。
强行带走她们,到头来这些女子对自己恐怕不是感恩,而是愤怒的指责……
如此,她又何必再伸出援手,一片好心却让人踩在脚下?
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苏眉儿扯下面纱,许久没有平复翻滚的心绪,脸上满是失落。
车内一阵沉默,终归被任云打破。
他蹙起眉,指向一旁问道:“苏姑娘打算怎么安置苏家的女儿?”
苏眉儿睇着犹在熟睡之中的自己,事前担心让旁人看出端倪,她早早便吩咐天一迷晕十年前的她,免得大吵大闹而打草惊蛇。
这理由无可厚非,天一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她皱皱眉头,往后两人更是不可能生活在一处,便沉吟道:“或许,把她送到山中?她年纪尚小,在爹娘身边总是好些。”
就不知道那位老主持,愿不愿意接纳这个小不点了……
任云想了想,颔首道:“也好,回府后在下给主持写一封信,让他务必收留苏家的女儿。”
他不经意瞧了车内那躺着的小女孩,有些惊奇道:“先前面黄肌瘦,如今看来,她倒与苏姑娘十分相似。”
苏眉儿心下一跳,不但炎柳发现了,连任云也有所察觉。
她不忍心将十年前的自己送得远远的,那么只能是她多多避开……
如此一来,苏眉儿怕是不能时常上山与爹娘一聚了。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遗憾……
中毒
只是,“小”眉儿送往山上不到半天的时候,寺庙便派了一个小和尚匆匆来报。
说是小女孩昏睡几个时辰仍旧未曾醒来,主持把脉后也没能发现异状,只得谴人来任府求助。
小和尚年纪尚小,在幽静华美的任府中颇显局促。
苏眉儿亲手替他泡了茶,细细询问:“敢问小师傅,苏叔叔的女儿怎的忽然昏迷不醒?”
小和尚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低声嘀咕道:“小僧也不明白,主持大师没发现苏小姐身上有恙,却始终不曾醒来。”
“女儿失而复得,却发生这样的事,苏叔叔和姨娘怕是要伤心了。”苏眉儿轻轻一叹,却见小和尚的脸色有些古怪:“小师傅,怎么了?”
小和尚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尼陀佛”,应道:“女施主,苏老爷和夫人大发雷霆,说是任公子……”
他飞快地扫了旁边的任云一眼,欲言又止。
苏眉儿一怔:“苏叔叔以为是任三公子动了手脚?”
她站起身,蹙眉道:“公子,奴家这便随小师傅上山一趟,跟苏叔叔和姨娘好生解释。”
毕竟当初提出要迷晕的人是她,怎好让任云背这道黑锅?
任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在下这便随苏姑娘一同上山。”
他交代天一去请镇上一位老郎中,稍后赶去,率先与苏眉儿赶往山中寺庙。
两人这一踏进庙门,便听见里头阵阵吵闹之声。
苏眉儿皱皱眉,听出是丽娘愤怒的声线。
寺庙乃清净之地,怎容许这般喧哗?
想必娘亲是急怒攻心,又过于担忧女儿,这才有所冒犯……
她大步走进,丽娘看见苏眉儿,双眼一亮,急急上前:“萍儿,你可来了,我家小眉迟迟不醒,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眼见来了自己人,丽娘眼睛一红,低下头便哭哭啼啼起来,仿佛刚才大声怒骂的人并非同一个。
苏眉儿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姨娘无需担忧,郎中正赶来,吉人自有天相,小眉会没事的。”
丽娘啜泣着点点头,余光瞥见门边的任云,脸色微变:“任公子,枉我与夫君都信你是好人,居然连一个八岁的女童也不放过,你、你……”
任云目光淡淡一扫,丽娘瑟缩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苏慕瞪圆了眼,亦低喝道:“任公子,我家女儿若有不测,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搁下狠话,单手卷起袖子,似是要不管不顾地上前拼命。
苏眉儿急忙拦着苏慕,好声好气地道:“苏叔叔莫要焦急,是萍儿亲自去救小眉出来,又怕被人发现,这才用了一点迷 药让她昏睡过去,之后便直接送小眉上山。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误会?那为何天都黑了,她还始终不醒?”苏慕气红了脸,用力拂开她的手,满目愤怒。
苏眉儿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被任云从身后轻轻扶住:“苏老爷不必着急,郎中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天一与天二已经架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郎中跨入庙门。
老郎中一脸灰白,显然吓得不轻。喘着粗气,好一会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