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面上浮起一丝惊讶,转眼即逝。毕竟她素来受宠,只服侍任恒一人,连当初入门的时候,也免了她给大夫人送茶。如今,却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儿斟茶,的确令如倩不能不诧异。
即便有疑惑,她却是不敢忤逆任恒的。
婀娜多姿地下了榻,如倩施施然地上前,纤纤素手替苏眉儿斟了茶,眼帘微垂,风情万种地往前一递:“苏先生,请饮茶。”
“有劳夫人了,”苏眉儿睨着她的一双如玉的手,又看着自己的,就不明白同是女子,为何如倩的双手就要美上数倍?
任恒眼尖地望见苏眉儿看着如倩的手,眯起眼低声问道:“苏先生,任某的六夫人这双手上有什么值得细瞧的?”
苏眉儿心下纳闷,这人的目光贼毒,不过匆匆一瞥,居然也看出来了。
摸着胡子斟酌了一会,这动作看似沉思,又像是高深莫测,向来能唬住不少人。
最重要的是,让她能在脑海中将要说的话细细梳理了一遍。
苏眉儿单手抚着杯沿,又看了如倩一眼,神□言又止:“任老爷刚娶了一房美娇娘,老夫的话未免扫兴,还是不说为好。”
不等任恒细问,她又接着道:“再者天机难测,说出口不免坏了天地准则。老夫只给六夫人几句忠告,好化险为夷。”
苏眉儿深知任家家主对她仍是半信半疑,自己确实也拿不出确凿的事实来证明,只能故作玄虚,好让其信服。
作为神棍,说话的方式自有一套。
太过浅白,若是灵验了也就罢了,若没有灵验,无疑是自砸招牌;太过深奥,没有半点具体事宜,就像一块白豆腐,一捏就碎,毫无说服力。
这其中要拿捏好,着实不易。
“六夫人,有些事需悬崖勒马。要不然玩火自焚,怕是要得不偿失。”苏眉儿睇着如倩,目光灼灼,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高人神色。
听罢,任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挥挥手示意如倩离开了书房。
“不知苏先生对于任家与祈天阁的这次合作,心中可是已有了结论?”
苏眉儿眼见着如倩离去,心下惋惜着这么个美人儿最后悲惨的下场,对于任恒的印象愈发不好了。
她捻着胡子,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任老爷,这笔生意成还是不成,不外乎是您一句话。即便谈不拢,任家自是没有损失;若是谈成了,祈天阁恐怕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若是往后任家一步步地蚕食掉祈天阁,如今又如何会给它占了便宜,掌握了大局?
任恒的唇边微微上扬,这位先知比他想象中要厉害。有些事,一点就透。
只是,如果此人知晓太多,实乃一大阻碍……
他心里盘算着招揽这位苏先生,收为己用。
若此人不从……任恒双眼一眯,那便只能永远封口了。
苏眉儿后背一冷,寻思着这会快到初夏,怎么骤然感觉到一阵阴风飘过?
她抖了抖,面对着这位任家家主浑身不自在。
一来怕露馅,每个表情,每句话的语气,每一分的动作,都在心里思量好再做,实在累的慌。
二来既然话已经说完了,也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该说的话,老夫已经坦然而告,没能替任老爷分忧,实在是……”先认错总是对的,苏眉儿起身拱拱手,一脸遗憾之色。
任恒难得点头回礼,声线一如既往的冷凝,却多了一分平缓:“苏先生此言差矣,不愧是先知,令任某甚为佩服。若无碍先生的清修,可否在任府多留几日?”
苏眉儿恨不得立刻出府,只是任家家主的目光过于森冷,让她觉得如果此时开口要离开,恐怕要看不见明日的日出了。
她不甘不愿的,低着头谦和道:“任贤侄费心请老夫下山,如此孝心,任老爷有福了。如此,老夫便继续叨扰了。”
总觉得这两父子,一个面若冷霜,一个时常微笑,却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也罢,苏眉儿就当是那张虎皮的回礼,替任云说句好话,好让他在任家过得如意一些。
任恒向来不爱寒暄,苏眉儿说完就出了书房,被凉风一吹,这才察觉后背的衣衫尽湿。
就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吓出的冷汗。
不晓得院子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苏眉儿依旧要挺直腰板,一派世外之人的清高姿态,装模作样地回到任云的院落,只觉腰酸骨痛,比干了一天的活还累。
果真富人有富人的不幸,穷人也有穷人的酸楚。
这任家显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父子不像父子,小妾亦不甘寂寞,非要闹出些事来……
甩甩头,苏眉儿不愿过多的掺和到任家的家事里,免得晚些难以抽身而出。
到时候,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任云这几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乎什么,苏眉儿也懒得过问。
吃饱睡好,只要没人召见,她在院里过得轻松愉快,一派闲适。
可惜她不去寻麻烦,麻烦总会自动上门来。
苏眉儿自认打小听话伶俐,除了不小心弄死了隔壁小虎子辛苦抓来的麻雀,没做过什么坏事。
之前被表叔卖了,落了水井不说,误打误撞给任云当作神算拐回府里,摇身一变成了先知也就罢了,为何还得继续倒霉?
这晚月黑风高,正是适合杀人之夜。
苏眉儿像往常那般吃得肚子滚圆,爬上榻便急着找周公。
一道银光微闪,她尚未反应过来,一柄冰凉的剑刃便架在了自己的颈侧!
出来混是要还的
苏眉儿心下一凉,没料到才来任家没几天,她就结下了仇家。
她闭上眼,感觉到颈侧的冰冷,剑尖稳稳地抵着自己,却没有继续往前。
如此,提起的心倒是落了回去。
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毙命,自然是有所图谋,不管是什么,她的小命反倒有救回来的机会。
硬是把要呼救的话咽了下去,苏眉儿侧过头,心跳如鼓,吓得手脚冰凉,却不敢露出丝毫的胆怯与惊慌。
率先示弱,之后很有可能处于被动的局面,甚至于要任人宰割。
贸然大叫,也只会激怒这人,说不定还坏了事。
越是危险的时候,她反而能表现得更为沉着镇定。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不过,唬住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苏眉儿借着微弱的月色,看得出这闯入的刺客一身黑不溜秋,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没露出半点破绽。
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也只能静等对方开口。
那人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老头儿面对刀剑,居然能如此镇定,有些出乎意料。
两人对视片刻,黑衣人这才厉声询问:“老头,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潜入任家的?”
苏眉儿挑挑眉,这人真是做贼喊抓贼。
这句话,怎么看都该是她来问的吧……
她撇撇嘴:“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又或者是,想要老夫承认什么?”
苏眉儿曾师从擅长口技的老伯,听力远比普通人要厉害。对方一开口,就知道明显是用内力催动嗓子,改变了原先的声音。
刻意改变,那么只有一个结论。
这人曾跟她见过面,自己也认得出此人……
至于是谁,苏眉儿实在很难猜得出来。
对方一窒,有些羞恼成怒。
苏眉儿敷衍的态度显然惹怒了此人,长剑往前一送,脖子一痛,一股温热缓缓滴落。
她伸手一摸,满掌的殷红,不由皱起眉。
“还想狡辩,从实招来,或许我会给你一个好下场。”
不用想,这个好下场除了全尸,不作它想。
苏眉儿睨了门口一眼,垂着眼帘不吭声了。
此次,她怕是要逃不过的……
“叮”一声,骤然有一物击中剑尖,震得那黑衣人手臂微微一抖,险些拿不稳长剑,连退两步:“谁?”
苏眉儿迅速翻身下榻,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也顾不上自己此刻的狼狈,大声叫嚷道:“救命啊,杀人啊——”
凄厉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兀,霎时间任府燃起了一片灯火。
那黑衣人皱皱眉,瞥了一眼窗棂,感觉到不少护院正匆忙赶来。
为求自保,只得暂且留住那老头儿的小命,足尖一点,迅速飞掠而去。
大批的下人和护院举着火把冲进了院内,望见在屋前捂着颈侧,一脸惨白的苏眉儿,训练有素的在院里外搜索起来。
“……刺客跑了,你们来得真慢。”苏眉儿倚着冰凉的墙壁,一屁 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埋怨一声。
管家上前急忙躬身告罪,前两天家主才说要好生待这位苏先生,没想到府内却闯入了宵小,让对方受惊了。
若家主怪罪下来……
思及此,管家神色有些惶恐,连连致歉。
“苏先生颈上的伤口需要好好处理,这里亦不甚安全,不若随小的到别的厢房……”
管家的话尚未说完,被匆匆赶来的任云打断了:“不劳管家担心,在下自会腾出别的房间,给苏先生压惊。”
管家仍是毕恭毕敬地说着,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回三少爷,苏先生在院里遇刺,足见此处护卫不足。主屋有不少空置的厢房,外头有大批护院,想必今晚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
任云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苏先生伤的不轻,难不成管家此刻还要浪费时间跟在下继续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