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便知道王后到底意欲何为,她虽有意搓合我与皋,却不直截了当,而是将裌推作中间人。
在她的别馆住不过几天,裌很快便包袱款款的住了进来,牢牢占据隔壁居室,美其名曰宋太子年幼,皋虽继其父职,但身为男子总有不周之处,同处王畿,让我代为照顾,随行世妇刚转完宫妇的话,我顿感黑线万丈,何时我成了保姆?
可是这次异于蔡里,每日清晨天未大亮,裌不用我唤也起得很早,顺便钻进我的寝室之内,唤我起身。
如此这般,最后好似我倒成了赖床的懒人,顶不住他左右撒娇耍赖,只好起身着衣。
“阿母,裌先去堂上,一会阿母定要记得过来用膳。”说完,尚且滚圆的小身子十分兴奋消失门外。
待我梳洗完毕,强撑困倦的眼皮到达堂上之时,见着那端坐席上的身影,我霎时明白何以裌如此兴奋,原来皋己一早来到,正坐案几旁等着我与他。
揉揉额头,苦笑一下。
果然,裌这只小狐狸是不能太过纵容的,那秋后之帐我尚未算,他竟又得寸进尺起来,这一大早便放进这么大一只闷葫芦。
“阿母,快些,只等你了。”小家伙见我进门,整个身子几乎向前倾在桌沿之上,向我招手。
“知晓了,你且坐好。”
皋淡淡看我一眼,神色间丝毫未觉一早便出现个未婚女子院落有何不妥,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几人用罢膳,裌与皋两人出了中庭去囿园处宽阔地习射。我闲着无事,忆起与纪真正相识处便是在这附近,河畔旁的那道栈桥不知是否仍在。
心中一冲动便一路漫步向那处去,菁见我向寝门行去,忙在身后吩咐随行世妇还有寺人收拾食器,怕我热着又给备了团扇方才随后寻来。
栈桥仍在,凝着那处,只觉物是人非,其实这种结果我早己知晓,只是不想明白。
那个时候,是我太寂寞了....身处异世,真正能谈得上话的人,极少。
此时,正是柳絮飞扬时节,河面落下不少白絮,一路悠悠随波而去。
黑沉沉的云层压在水的那边,看看天色,似乎快要落雨。
站在栈桥之上看着水面发了会呆,我长叹口气打算落雨之前折身回去,没想到刚一转身,便见一人,身着长裳站在柳树之下,一双眼沉沉望我,宽广云袖在微风里轻拂。
两人,竟默契地在同一时间做了同样的事,我以为现下他过得如此幸福,早己忘了这里。
想了想,最后我还是压了压心上五味陈杂的感觉,慢慢行了过去。“纪!”
他的身子动了动,又看了我一会,才缓慢开口,“我以为你不会过来同我招呼,而是径直走掉,刚刚那一长叹,悔之矣?”
笑一下,想起分手时,他沉痛对我道但愿我无悔于心。
“旧事便是旧事,有何悔可谈,如今你过得幸福便好。”
话音一落,纪脸色忽变,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冷冷一笑,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来,“旧事?你我之间原不过旧事!娻,可曾有人对你说过,你算得上这世上最狠心之女子?此至王畿,王后欲意何为,汝当不知?汝宁嫁鳏夫都不愿嫁我!我自认比之那位才情样貌身份地位样样不差,你早就有言,望自由择婿,可最后呢,最后呢…你对我所说过的,可曾有过一句真话?可曾有一句真话!”
到后面语调高几个阶,质问与不甘同时荡在宽宽的河面上,柳絮不知何时停止飘飞,河面之上空空如也。
复杂看着身前己差不多半失控的纪,忽然不忍再看下去,胸臆涌起的酸意让我背过身去,眼角有泪滑下,终究是我负了他。
“你转过身来!”身子被猛力旋转,对上纪阴鸷的眼眸。
眯了眯眼,渐有淅沥小雨落下,我也不知脸庞上混着的是泪还是雨。
“你说话!”
吞下快要抑制不住的哽咽,我第二次横了横心,“是!是我负了你!但我以为相爱的两人再容不下旁人,可是你却道汝将来定会有媵室,以丰子嗣。既己如此,私以为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所以你不回信,对我也是避而不见,甚至没有再传过只言片语。即使同处王畿也宁将我当做路人,见玑有肓,你也表现如此平静,似乎毫无嫉妒。”
这个时候,钳着我肩膀上的那双手突地松开,纪似乎忽地清醒过来,平复自己差不多失控的情绪,慢慢转身负手望着江面,久久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只余一片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飘渺到几乎听不见。
“娻,我曾想过,由此至终,你具表现平静无波,或许从未爱过我,信上契刻具乃谎言….今日,我不过想得过明确答案…”
凝着那伟岸背影,我曾经以为两人或许能走到一起,会牵手散步,依偎着一起看日落日出,一起慢慢变老,我确实憧憬过与他的未来。但,只是憧憬。
将来待他泽及众妇时,我该如何做?我非常清楚自己,素来骄傲,我的底线和原则不允许我再继续下去。
那些恩泽,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不过一心人,两人天天同盖一被,天天同食一桌,可许有些小别扭,但绝不是睁眼见他入别的女子居室,那种痛,光想就是觉得痛,我没有勇气去尝试那种明知会鲜血淋淋,还要强撑门面不露苦涩嫉妒的日子,我宁愿所嫁之人非所爱,这样,便没痛。
我垂头不语。
“为何不答?”
“难道说,你是…爱上了他?”
我仍旧没有答,夏虫停下嘶鸣,周围是从未有过的沉寂。
“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因为他救过你,可是如此?”
只觉口水都难以吞咽,我终究心软,“没有,我没有爱上他,只是我…也不爱你了。”此话说完,心上一阵钝痛。
随着我的话语落下,立在河畔的身影更加僵直。
再谈下去也于事无补,于是,我对着那身影微微行礼,“司工,事己至此,你我二人再无何可谈,就此…告辞罢!”
语毕,猛地转身,忽略掉身后传来的细微响动,快步向馆门行去。
不知何时悄悄起了秋风,拂起裙裾,耳畔有一丝发丝滑落,风一吹,挡住了我己是朦胧一片的双眼。
那风刮过脸颊,只觉那泪似化作一片片秋刀,脸颊被剜得生痛生痛。
快至秋尝了罢…
边走边擦掉脸上泪痕,转过一处芦苇丛,急行的脚步顿然停下,皋站在一丛厚密白茅之后,手拿我的团扇,一脸波澜不惊看我。
刚刚的话,他都有听到了…..
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刚刚谈话似有提到他,而且纪似乎对他很不屑。
皋上前,眼光微扫一下我红红的眼睛,突地将手中团扇塞给我,冷冷道,“此是寺人菁让我转交你的!”说完,不待我道谢,转身大踏步离开,裳裾擦过路旁青草,很快消失在一丛竹林之后。
从那日后,皋未再来过别墅,再见他时,是在天子搜田郊祭礼上。
看来,确实是听到了,还生气了。我也不知为何,会在意他是否生气,也许是那日在蔡里,他抱腿坐于角落里时,给我的感觉太强烈了,以至于,我做了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心下总会不由自主感到愧疚。
纪说错了,我的心终归还有柔软的地方。
郊祭,是在辟雍举行。
周时,每次开发大量的荒地作公田时,天子都会如此,告过上天之后。
有鬲人持刀或镰在一片肉香之中将荒地周围树木伐倒,然后开始放火,随着火焰燃烧,周围的气温迅速伸高,一片燥热。
人群开始嘈杂起来,交头接耳。
摇摇扇子,裌肉肉的小身子,早己耐不住远远便见他从天子下首向我行来。
行至一半,却忽地停下来,脸上神色悲愤,握拳死死盯着众女前的几排位置,那里是王姬所在。
见情形不对,心中一紧,赶紧上前。
“裌,何事?”
裌撇撇嘴,红了眼眶,看我一眼,没有说话,小手却紧紧揪着我的衣角。
这时,耳畔传来细语,
一人道,“...那女子...”
又一人道,“然也,命硬之人,正是宋太子代父求娶。”
“嘻嘻,不知此次又能活命多久。心中甚幸宋太子不识得众位姐姐,否则哪日代父再去求娶,可要如何是好。”
“然,如此需得远离宋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