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看着她慢慢放下了双臂,失望地转过了身,冲着他摆了摆手。
半个月前,他离开大和城,来到这座山上监工。他带着苏抹一起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更是因为,他不想趁他不在的时候,有人跟她说些什么。
他正在监工的这个工程,叫做松明楼,顾名思义,是用松木搭成的。建这个松明楼只有一个用途-祭天。
当一个月前,那个三朵神用干旱警告世人的谣言四起的时候,云南王皮逻阁就发出了五封书信,分别送了出去。信里的内容就是,邀五诏的诏主前来大和城,于六月二十五日行祭天大礼,向三朵神请罪,请求三朵神原谅他们兄弟间互相残杀,请求三朵神还雨露与大地,解救万民。
接到皮逻阁的书信时,每个人都心怀惴惴,毕竟,在过去的一年里,六诏之间都有说不尽的恩怨,皮逻阁到底安的什么心,没人说的清。经过半个月的反复斟酌,皮逻阁终于接到了五位诏主的回信。
蒙巂诏诏主照原不幸离世,照原之子原罗刚刚继位,还在重丧之期,不便离开。
越析诏诏主于赠因路途遥远,六月二十五日前无法赶到大和城。
浪穹诏诏主铎罗望应约从剑川而来。
邆赕诏诏主咩罗皮自败退野共川后,郁愤而终,其子皮罗登不顾夫人白洁劝说,执意前来。
施浪诏诏主施望欠应约从永昌而来。
为了显示他们的诚心,皮逻阁决定在后山上专门为这个仪式搭建一个松明楼,楼高三丈,分三层,全部用上好的松木搭建而成。皮逻阁还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儿子-阁逻凤,来亲自督造这个工程。
皮逻阁此次祭天的用意,只有阁逻凤清楚,因为,这个法子是他想出来的。
“凤儿,你过来,看看这个。”
“是永昌那里传过来的?”
“去年我就说过,我们击败三浪诏后,就应一举将他们彻底歼灭,免得后患无穷。”
“诚节不是说,那些残部再也成不了气候,不再对我们有威胁了吗?”
“听他胡说,诚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有勇无谋的莽夫,那是他给自己找借口,带着两千骑兵,一个也没追上,让那三个诏主全躲进了山里。就算是名存实亡,但是只要那三个诏主还在,百姓就仍心心念念自己的旧主,就对我们南诏是个威胁,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趁他们还没有死灰复燃,现在斩草除根也还来得及。”
“好,那我亲自带兵北上,拔了这三个地方。”
“父王,恕我直言,浪穹躲去了剑川,邆赕躲去野共川,施浪躲去了永昌。这三个地方不仅偏远,而且分散,我们打了这个,那个躲起来,打了那个,这个又跑了。如猫捉老鼠,永远没个头。”
“那依你之言,我们分三路同时进军?”
“残寇狡猾,又在山里,占据地利,我们的精兵恐怕也排不上用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我们按兵不动,请君入瓮。”
“哦?说来听听。”
松明楼竣工那天,离六月二十五的祭天大礼只有三天,苏抹跟着阁逻凤回到了大和城,应约而来的三个诏主已经到了大和。苏抹远远看着他们和皮逻阁一起,坐在后花园里饮着酒,相谈甚欢。
要不是事先知道,苏抹简直认不出铎罗望和施望欠了。跟几年前那两个衣着光鲜,满面春风,进进出出都有奴隶前呼后拥的人相比,现在这两个衣着寒酸,面色蜡黄的人,让她不敢相认。只有柏洁的那个傻相公-皮罗登还是那个样子,跟一年前一样,看着就是一个十三四岁,只知道哭闹的孩子。
“铎罗望和施望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怎么了,我看还那样。”
“好像老了十岁似的,原来铎罗望是个胖子呢,满脸油光的,现在怎么快成皮包骨了?”
“你上一次见他们什么时候?”
“嗯……还是咱们俩成婚那次见过。”
“呵呵,四年了。别说是他们了,我的丫头也变了模样了啊。”阁逻凤说着,宠爱地摸了摸苏抹的头。
“啊,不会吧,我也变成他们那个模样了?我有变的那么老吗?”苏抹受惊般捧住自己的脸,瞪着大眼睛看着阁逻凤。
“臭美妞,吓的。我的丫头是仙女,永远都不老。”
“油嘴滑舌。诶?那不是柏洁吗,她怎么也来了?”
“皮罗登没有她照顾,自己出不了门吧。”
“看样子,柏洁的孩子已经生了吧,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不会也是傻子吧。”
“听说是个男孩,没听说傻。”
“哦,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呢。”
“柏洁当初那么骂你,你还担心她?”
“其实柏洁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毒舌一点。你知道吗,她当时劝我杀了你,跟她们一起走来着。”
“那你还说她不是坏人!”
“呵呵,忘记了,不应该告诉你的。”
正说着,一个下人从花园里跑了出来,见到阁逻凤站在那里,几步赶过来,“上将军,王爷请你去花园,见见几位诏主,找了你半天了。”
“上将军?你什么时候成上将军了?”苏抹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道。
“咳,没什么,我过去了,你自己先回去。”阁逻凤被苏抹这么一打趣,有些尴尬。
看着阁逻凤整了整衣襟,仰着头走进花园。苏抹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被一条看不见的河拦住。河里是深不见底的巨浪,他沿着那座无形的桥去了对岸,她只能站在这边眼睁睁看着这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就这么舍不得?”
苏抹正发呆,一个轻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却是诚节。虽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因为苏抹很少出来,所以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只是远远看见过诚节几次,就算偶尔遇见了,也绕着道走,毕竟当年诚节害过她阿爸。现在突然这么近距离,苏抹有些不知所措。
“啊……不,不是……你好……”
“呵呵,放心,我不吃人,不用这么紧张。”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聊会天,反正咱们俩都是上不了厅堂的人。”
苏抹的脸瞬时涨得通红,她没有作声,低头侧身要离开,诚节却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堵在了墙角。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难道你就不想问问阁逻凤,到底要把你藏到什么时候,就让你这么名不顺言不正地跟着他。堂堂一个越析诏的大小姐,我看着都心疼。”
“走开,不用你管。”
“要不然你甩了阁逻凤,跟我私奔吧,反正这个云南王的王位跟我没关系。”
“疯子。”苏抹白了诚节一眼。
“你放心,我床上功夫比那个小白脸好,保证你不后悔,一年半载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你快让开,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你以为你继续等下去,阁逻凤就能娶你?别天真了,未来云南王妃的候选名单上没有你。等到他大老婆二老婆娶进了门,你就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也不用指望他能带着你远走高飞,云南王那么大一个金灿灿的宝座等着他呢,阁逻凤死也不会放手的。所以,你还不如现在跟着我走,我不像阁逻凤,王位轮不上我,我对三妻四妾也不感兴趣,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只有你一个。”
“诚节,你到底想干什么。”
“唉,为什么我说真心话的时候从来都没人信,我是认真的。”
苏抹见诚节越说越不着调,明白他就是逗着自己玩,不想再搭理他。突然想起了尤米,这个大大的疑问一直哽在她心头。
“诚节,你还记得尤米吗?”
“尤米?谁是尤米?”
诚节满脸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听了这句话,苏抹觉得很无奈和悲哀。悲哀尤米为了一个连记都记不得她的人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她原来是我家的管家的女儿,总跟在我身边,比我小几岁,瘦瘦小小的,记得吗?”
诚节眯起眼睛,看着苏抹,仔细琢磨了琢磨。
“噢,你说那只小老鼠是吧。”
“什幺小老鼠,是尤米。”
“管她什么米,就是那个长得像只小老鼠,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丫头是吧。”
“对,就是她。你当年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尤米骗得那么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骗她了。”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她当年为了你,把我阿爸害死了。”
“喂,喂,这事跟我没关系啊,什么为了我,我从来没让她去害过谁。”
“那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咳,真的要听这个?”诚节又是那个一脸无赖的样子,用拳抵着嘴,一脸坏笑。
“对。”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向她打听了打听你们家诏主府的守卫情况,有多少人,换几个岗。结果我说给她钱,她死活不要,非要让我睡她。我想,人家都帮我这么大忙了,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怎么也得答应人家啊。于是……就这么回事。还想听更具体的吗?
“就这样?”
“就这样。”
“你没跟她说过你要娶她?”
“你才疯了吧,我怎么会娶她?”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事实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