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爽约的电话之后,好多天里、余洁都没有接到商静言的每日一电,她也没有打给他。她很忙,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公事、私事;她还怕……再把自己折腾到要去阿玛尼的地步上。
她就职的这家公司是国企分离出来的,虽然从运营上来讲说是自负盈亏、自主管理的,可是从体制上讲,还是脱不了国企的影子。虽然当初余洁进来的时候已经大刀阔斧地斩断了很多上上下下、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她相信这也是公司总经理丁国祥力排众议、把她招进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借刀杀人、党同伐异!),可是还有些盘踞得更深、更稳固的,她却没办法撼动,因为如果动了的话,弊大于利!
进公司那会儿,她就很清楚以丁国祥为代表的公司股东们的小算盘,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处在风头浪尖上、而且很有可能会遭到卸磨杀驴的恶运,可是她不怕。从小到大地跟在她爸爸身边,耳闻目染着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多少已经把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阶级斗争”当成娱乐消遣、益智游戏了;也练就了多看、多听、少说和一击就中的本领。
还记得前年公司资金告急,她适时提出注资、入股的时候,丁国祥曾开门见山地问过她一句:“小余啊,这样的局面其实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
余洁耸耸肩道:“有一件事倒的确在我的预料之中。如果不在四十五天里注资的话,公司将会面临很严峻的现金流脱节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各种诉讼和赔付问题。”
丁国祥打量了她很久,然后笑着道:“果然是老余的女儿!”
余洁没笑,她不喜欢别人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上个某某人女儿的头衔……至少是工作的时候!
股东大会的时候,丁国祥再次力挺她入席,可是会后,两个人便各自为营、开始了漫长的暗战。公司总部里共有七十几个员工,几乎所有的行政部门全都是丁国祥的人,而市场、营销等则几乎全都是余洁的人,形成了一种奇特地共生关系。从人数上讲、余洁小胜,而从掌权角度来讲、丁国祥小胜。
中国人都深谙这样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
余洁举五体投地地赞同这句名言!虽然她并不想跟丁国祥这样的人做什么斗争,但是她有更大的目标,现在……只不过是往那个目标靠近的过度阶段而已。
不过,这次她炒助理的事小小地打破了她与丁国祥之间本着“求同存异”的大方向的这种奇妙的平衡。
她的助理姓丁,是丁国祥的侄女。当初人事部的经理钟伟强来找余洁、说丁总有个忙要她帮一下:他的侄女刚刚大学毕业,想要到社会上好好历练历练,而余洁就是最好的导师,所以想把她安排到她手下学习学习。
余洁一见到这个女孩子,就已经料到必然会有炒她的这么一天了……那是个除了Cosmo上面的花花世界之外、便不知道生活为何物的典型富二代。
出差回来上班第一天,余洁就把钟伟强找来、跟他说炒人的时候,他面露难色地道:“余总,”(余洁很讨厌人家这么叫她!)“小丁是……”他没说下去,只是看着余洁。
余洁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挑着眉道:“那你把她调到丁总那儿去做助理好了,我这儿庙小、养不起他侄女。”这个小姑娘每月的工资才七千多(余洁嫌给多了,照她的意思、最多给两千!),开的却是宝马Z4,更别提从头到脚、日日花样迭出的名牌服饰了!
钟伟强用手覆着嘴轻咳了两声、表达自己的难处……尽管没用,不过总得让余洁知道自己的为难,对吧?
余洁冷眼看着他,等他重新把视线抬起来看着自己的时候才道:“上次来面试过的那个女孩子……叫陈佳怡的,不错。麻烦你帮我联系联系看她是不是还对这个职位有兴趣。”那个前来应聘的女孩本是余洁相中的,二十六岁、无论样貌、学历都很不错,可是却在紧要关头被这个丁总的侄女给取代了。
钟伟强点点头,“好的,你忙!”
余洁看着他、直到他从视线里完全消失,才重新开始工作。心里则在琢磨多久会接到丁国祥那边的电话。
果然!
半个小时不到,余洁的秘书Lydia进来通知她说接到了丁国祥的秘书陈娟的电话、要她马上过去一趟、和丁总开个小会。
余洁头也不抬地道:“打电话回去,告诉她我在忙、现在正在开大会。急事的话打我手机、不急的话约到……”她抬眼看了一眼日历,道:“下个礼拜一。”
Lydia点头出去了。
她一出去,余洁拨了集团副主席关景淑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便兴高采烈地道:“关姨,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回来,晚上一起吃饭?”没有人知道,关景淑是余洁母亲生前的闺中密友、金兰姐妹!
不少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外国人都知道,在这儿、有关系就能走遍天下!
余洁有关系、不少关系。有些是从父亲那里接手过来的,有些……则是她自己发展的。套用曾经风靡一时的情景喜剧“武林外传”里的那句话:咱上头有人!
而之所以找关景淑是因为……每个阶级都有每个阶级自己的斗争。
等到下个礼拜一的时候,丁国祥并没有找余洁开那个“小会”,因为陈佳怡已经入职了,而他一不小心地知道,陈佳怡是关景淑介绍进来的。
陈佳怡长得很漂亮,是个娇俏玲珑的女孩子……余洁很喜欢这样款式的女孩子,但最主要的是,她喜欢聪明的女孩子!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期间,余洁只接到过商静言打来的一次电话,可惜的是,那时她正在和客户吃晚饭,所以只来得及说一句:“我明天给你打电话。”便挂了。
而明天……她忘记了。还是因为太忙的关系,近财务结算的年底了,好多事情要忙!
商静言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他知道,她忙!
余洁的房子将于近日完工。她想起答应过商静言要邀请他和他妹妹等人来家里做客的事情,也想起爽了好几次的约,还想起了好久没跟他通过电话这件事了。
于是,她打了商静言的手机……关机!她隐隐有些担心起来,便又打了按摩中心的电话,接电话的小姑娘一听是余洁,便告诉她、商师傅已经病了两天了。
“病了?生什么病了?”余洁急了。
小妹说好像是发烧了。
余洁要了商静言的家庭电话,打了过去。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余洁有点好笑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又有点加速了。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听到有人找商静言,很吃惊的样子。
余洁估计她是商静言的妹妹、商佩言,便直接道:“佩言是吗?我是余洁!”
“余洁姐?”对方很是惊喜的口气。
余洁笑了,想起了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那时她也是这样怯生生地称呼自己的。嘘寒问暖了一会儿,她便要商静言听电话。
“嗯……哥哥、哥哥现在在床上躺着……”
余洁听出了其中有些不对,“他怎么了?烧还没退吗?”
商佩言吞吞吐吐地答道:“哥哥……前两天摔了一跤……”
“啊?!”还没等她说完余洁已经没耐心了、直接道:“你家住在哪儿,我这就过来。”
商佩言愣了愣,不过还是很快地报了地址。
余洁记了下来,发现离按摩中心很近、才几分钟的车程。挂了电话之后,她便收拾东西、关照了Lydia一声便急匆匆地走了。
正如余洁预计的那样,从按摩中心到商静言他妹夫家不过五分钟的车程,步行顶多也就十分钟吧。前些日子通电话的时候,商静言告诉她,他每天都是自己走来回的,听得她诧异和担心不已。现在一看这路况,她的心里更是纠结成一团。
这儿是古北地区、靠近虹桥开发区,是上海最早的台湾人聚居区之一,也属高档楼盘区域、几乎个个楼盘都是百分百入住率,人口密度很高、人来车往的。从按摩中心沿路过去,除了各个楼盘的大门,还要经过四个十字路口、一个丁字路口,有两个路口还有不少常设于此的摊贩。几乎每条街的沿街门面都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和饭店,店门口、马路边停着满满的机动车、自行车、摩托车、甚至三轮车。
余洁难以想象商静言一个人摸索在这样的路段上会是什么情景!
车子拐进商静言告诉她的那个小区,余洁发现这儿是个比较新的楼盘、环境也比前面路过的那些个老楼盘整洁和有秩序,她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停车的时候,她看到旁边停的不少车是中高档车,说明这儿住了不少有钱人家。
下车之后,她从后车厢里拿出从广州买回来、本来打算带给老爸的干贝和鱼翅。这样的礼送孕妇或者病人好像不是很合适,但也绝对算得上是重礼了,就对付着用吧!
乘电梯上楼的时候,余洁的胸膛里再度小鹿乱撞,又是担心、又是……紧张?呵呵,紧张啊!她自己也笑了。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妇人,一看便知是家里的保姆。
余洁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贾阿姨……没想到那次的分手竟是天人永隔!
“余洁姐!”一个穿着淡蓝色孕妇装的年轻女孩子出现在钟点工身后,兴奋地低叫:“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快就到了?”
余洁笑着进了门,一边换鞋、一边上下打量着商佩言,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笑问:“是快生了的关系、还是你超重啊?怎么这么肥?”
商佩言的脸上一阵红云掠过,抚了抚圆滚滚的肚子道:“是超重了,医生不让我吃太多、说份量全长在我身上了!”说着,她的脸更红了,嗫嚅着道:“真不好意思哦,姐,本来该是我们先去看你的,可是……”
“别傻了!”余洁摆摆手道:“你这么大的肚子,走动不方便!我早跟静言说过要来,可是最近太忙了。”说着,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一边的保姆、冲着商佩言道:“来得匆忙,随便带了点东西过来。”
商佩言想要推却,可是扭不过余洁的坚持、只好收下了。
余洁进了客厅,四下打量着。
房子是错层的格局,面积少说有一百五六十个平米。
“坐这边。”商佩言朝客厅里示意。
“不了,去看看静言。”余洁摇头,不过脚步没有移动,而是低头看着满脸红光的商佩言、问:“一切都好吗,这些年?”
商佩言的表情反复了几下,最终笑着点头,“嗯!都好,姐!”
余洁看着她亮闪闪的双眸、心里一痛……兄妹两个长得很像呢!要是商静言还看得见的话,应该也有这样一双亮闪闪、光彩流动的明眸吧?她连忙调转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妹夫呢?上班?”
“还没有。”商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客厅对面的一道楼梯道:“在睡觉。他……上晚班。”说到这儿,口气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余洁了解地一笑……开夜场的人本就是永远的晚班。“房子很不错!”她指了指四周道:“搬过来多久了?”
商佩言也一笑,“一年还不到。”
余洁微带埋怨地道:“到上海也不知道打电话给我?好歹也叫我一声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也算是你的娘家人、好给你=撑个场面呢!”这些话她没法数落商静言,因为她知道他必然是怕给她添麻烦、也担心她会嫌他麻烦,所以才不通知自己的。
商佩言一听这话,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忙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姐……”
“咦?”余洁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又怕什么不能拍孕妇的肩之类的忌讳,只好改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哭什么,傻丫头?现在好了,又联系上了,以后多走动就好了!满月酒可不能忘记叫我哦!”
“姐……”商佩言扭了一下圆滚滚的身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拉起余洁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含着泪笑道:“是个女儿,姐,你就要多个外甥女了!”
余洁轻轻地按着她的肚子,突然感到很感动,于是俯身对着她的肚子道:“宝宝,等你生出来之后、姨妈包个好大的红包给你!”
商佩言开始抽鼻子了。
“走,去看看你哥哥!”余洁直起身,问:“他怎么摔的?在家里、还是在按摩中心?”
商佩言的面色暗了暗,低低道:“是在、是在回来的路上……”
余洁的心口一紧,想起了刚才一路上复杂的路况了。“怎么会的?被车撞了?”
“呃,不是!”商佩言连忙摇手,“哥哥、也没细说,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才知道的。”她越说越小声,头也垂了下去。
余洁暗自皱眉,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就好。”
商佩言怏怏地应了一声,带着她穿过客厅,可忽然停下了,脸上闪过一丝狡捷的笑容道:“我没告诉哥哥、姐要来……”她指了指楼梯右手边的房门道:“这两天哥哥在家闷坏了,我想给他个惊喜。”
余洁怔了怔,然后也笑了。她很少有想要给人惊喜的念头,可是这次、她也很期望看到商静言惊喜的样子!
商佩言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叫了声:“哥?”
房门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嗯!”
站在她身后的余洁忽然感到心里的那只一直在乱撞的小鹿一下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