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店里头等吃的,那掌柜老李先闲话了两句,见两人坐的安稳,就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浇菜。”果真转身入内去了。
南乡便问:“什么是浇菜?”阿绯说道:“这都不知道?就是给我们吃的菜浇水。”南乡皱起眉心:“都浇上水了,还好吃吗?”阿绯扫他一眼:“不要乱说,是给地浇水,菜长在地上,摘下来后我们才能吃。”
南乡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样,却还按捺着不肯乱动。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听到里头“嗤啦”地声音,南乡不知那是什么,又问。
面对这小家伙,阿绯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万事通,忍不住得意说:“那是炒菜的声音。”南乡惊:“炒菜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阿绯眨了眨眼:“因为锅里有油……菜扔进去……就会发出响声。”越说越是小声,因为她忽然记起来,这些知识全来自妙村,——那时候还是宋守的朱子经常做菜给她吃,而她等不及的时候又经常站在旁边看……
南乡越听越是好奇,便从椅子上跳下地:“不行,我从来没见过呢,得去看看。”
阿绯一时心神恍惚,就没拦着他,只说:“你别乱跑,这里我不熟悉,你跑丢了的话我找不到。”南乡答应,循声而去。
阿绯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发愣,掌柜老李去后院浇了菜,便又转回来,见南乡不在,往厨下一探头,却见自家娘子身边上正站着那小人儿,正踮着脚尖探头往锅里看,而自家娘子满脸地笑,时不时地跟南乡说上几句话,显然很高兴。
老李放了心,便也快活地哼起小曲儿,店外偶尔有人经过,见阿绯坐着,就说一声:“老李招呼客人啊!”老李便笑嘻嘻答应,有熟悉的人,还跑出门口跟人聊天。
这会儿的功夫,里头传出炒菜的香气,引得人食欲大增。
阿绯看着店门口老李跟人海阔天空地聊,鼻端闻到那熟悉的香气,眼前心底就恍恍惚惚地浮现出一些再熟悉不过、温暖不过的景象来,一瞬间几乎以为人又回到了妙村……
只可惜,有些时光是再也回不去的。
阿绯回过神来之后,却见一个妇人端着菜亲自送上来,满脸堆笑地把菜放在桌子上:“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阿绯看一眼这女人,笑得腼腆,却慈眉善目地,心里想象不出她喝骂老李的样子,低头的时候,又看到南乡跟在人家身边,小手里居然捏着一根碧绿的小黄瓜,嘎嘣嘎嘣地吃着。
阿绯吃了一惊:“哪里来的?”
南乡指指那女人:“她给的。”
那女人看着南乡粉妆玉琢的模样,十分喜欢,笑道:“黄瓜是最后一茬了,小少爷好像没见过,才给他尝尝的。”
阿绯见她倒好心,便说:“麻烦了。”
那女人见阿绯生得极为貌美,心里先有三分的敬爱,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就只转头,看到外面的老李跟人闲话,就骂:“你得空就出去偷懒,还不进来帮我端菜!”又笑眯眯看阿绯跟南乡一眼,才回厨下去了。
南乡竭力爬上椅子,不忘说:“姐姐,她人虽然凶,吵得菜很香哦,还让我尝了尝,很好吃。”
阿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人缘儿还不错,便说:“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一点,方才你说‘她给的’,很没有礼貌,见到年纪这样的大婶,起码要叫一声大婶或者夫人才是,比她年纪小的,要叫姐姐或姑娘,比她年长的,还要喊人家奶奶或者老人家。”
南乡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是吗?那我叫她大婶还是叫夫人?”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阿绯信口敷衍,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吃了口,“还不错。”
乡下人淳朴,怕做多了阿绯跟南乡两个小的吃不完,李娘子只做了三道菜:一道韭菜煎鸡蛋,一道凉拌黄瓜,加一个蛋花汤,又拿了两个馒头上来,阿绯跟南乡都饿了,再加上这娘子的手艺的确不错,两人不再说话,埋头苦吃,竟把菜吃了一大半,馒头却只分吃了一个。
两人吃饭的功夫,天色已经全暗下来,老李点了油灯,便去灶下跟他娘子一块儿吃饭,吃完后出来,到门口张望了会儿,觉得这一刻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便关了门。
阿绯跟南乡也吃好了,老李便引他们进屋休息,这乡间客栈自然不比王府,幸好南乡年纪小只觉得好玩,而阿绯也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于是两人都不挑剔。
爬上炕后,阿绯忽地想到一件要紧事,就爬起来问南乡:“你有带银子吗?”
南乡问:“没有,你要银子干什么?”
阿绯再无睡意,急忙翻身起来:“我忘了吃饭住店是要给人家银子的啊!”
南乡眨巴着眼,说:“是吗?”他在王府或者将军府,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更不曾住过客栈,一时有些怔住。
阿绯呆呆出神,南乡眨巴着眼想了会儿,忽然间说道:“公主,你别着急,我没有银子,你看这个行不行?很好看,或许他们也喜欢,就不要我们银子了。”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摊开给阿绯看。
阿绯一看,居然是些五颜六色的宝石翡翠之类,阿绯便震惊:“你哪里来的?”
南乡摇头晃脑说道:“有一些是爹给的,有几块是跟唐姐姐要的,还有一些是在王府里,我跟皇叔要来的。”原来小孩儿觉得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好玩,所以特意收集了来,平日闲着无事,便跟连升拿出来把玩,临走的时候也特意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放在怀中带着。
阿绯见状,着实喜出望外,把南乡抱入怀中:“你可真能干!”南乡见她高兴,就知道这些是顶用的,又得了称赞,便也嘻嘻哈哈地快活笑了起来。
如此一夜相安无事,次日早晨阿绯拉扯着南乡起身,出了门,却见小客栈已经打扫整齐,老李坐在柜台后,见两人出来,便出声招呼。
阿绯走到柜前,抬手放了一块绿翡翠在上头:“掌柜,我没带银子,你看这个行不行?”
老李惊了惊,低头看那翡翠,却看直了眼,只见那翡翠碧绿如水,通体毫无瑕疵,放在柜上就好像是哪里滴了一滴水下来似的:“这、这……”
“怎么样?”阿绯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见老李说话断断续续,一时有点儿紧张,生怕他不要、或者不认得这东西……于是又多加一句,“这是好东西。”
老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知道……”一叠声说完,小心地把那块小拇指肚大小的翡翠捻起来,“只是……太名贵了些……”
阿绯一听这个,才松了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既然你认得那就好了,就当做完的饭钱跟住店钱吧。”
阿绯说着,便拉住南乡要走,老李呆了呆叫道:“姑娘,姑娘等等……”
阿绯疑惑地站住脚,这会儿李娘子闻声也出来:“怎么了?你叫的这么大声?”
老李捧着那块翡翠给他娘子看,李娘子呆道:“这是什么?”老李咽了口唾沫:“你不认得?上回我看张员外手上戴了一个,比这个小许多,还说是得几十两银子呢。”
李娘子一下子张大了嘴:“哪来的这名贵东西?”
老李说道:“是这位姑娘给的。”
李娘子叫苦:“这可使不得,哪里给人家找那么多钱?”
阿绯本想用这块翡翠抵了昨晚上的住宿钱就行了,但老李跟他娘子十分惶恐,知道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故而才拿这珍贵的物件抵了钱,以老李娘子的心意,本不愿意收,虽然是宗富贵,拿了却不得心安,但阿绯执意要给。于是两口子巴巴地找出家里头仅有的十多两银子来找回给阿绯,又做了一顿丰盛些的早饭给两人吃了。
因此阿绯跟南乡从客栈出来之后,身上反倒多了些银子,南乡因此乐得合不拢嘴:“早知道我就再多拿几块儿大的,还有一块紫色的,被我不留神掉在了水里,可惜,可惜,现在想想,能换好多吃的呢。”
南乡絮絮叨叨,阿绯一边听着,一边仍旧四处张望,临走的时候老李多问了一句他们要去哪,大概也是看出两个人没什么赶路的经验,有些担忧,阿绯多了个心眼,不跟他直接说去虢北,就说他们有个亲戚在靠近虢北的边境住着,要去投奔,老李一听,很是吃惊,原来虢北距离此地足有千里,更别提其中的艰难险阻了……可见两人是个一定要去的势头,就又嘱咐了他们一顿,将出门的功夫李娘子从里头飞跑出来,给阿绯收拾了一个包裹,阿绯问是什么,却说是些干粮跟水之类,怕他们路上渴了饿了。
所谓商家大概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但这是小地方,民风淳朴,何况老李跟他娘子见阿绯和南乡,一个美,一个嫩,都不像是赶路的人,且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出手就是一块儿翡翠,他们这儿倒是好,若是遇上歹人,那定要生出事端来。
此刻阿绯见南乡念叨,便说:“方才那两个人倒是挺好的,又叮嘱了我们好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南乡说:“记住了,说是以后不让随便把石头拿出来,先用那些散碎的银子,‘钱财不露白’嘛,这句话真有意思。”
阿绯见他果真记得明白,便笑:“那还有呢?”
南乡想了想:“走路要多个心眼,若是看见那些长得凶恶的就避开些……免得惹事,就算是生得面善的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了人家,……咦,公主姐姐,那个给我们赶车的长得是凶恶还是面善啊?”
阿绯眨了眨眼,惆怅地看向前方:“谁知道,他包裹的那么严实,我只瞧见一双眼。”
南乡说道:“他长得倒是高大魁梧,对了,你说他跟我爹哪个高一些?”
阿绯呆住,眼前便浮现傅清明的影子来,赶紧转开头去,支吾说:“这个、这个我……”
南乡抓抓头,忽然间眼前一亮:“哎哟,有好玩的!”不等阿绯说完,撒腿往前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