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个人边走边说,不觉寂寞,此刻竟已经出了小镇,面前是一条小路,蜿蜒向远处,两边生着好些杂草。
前方路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乡下人,正赶着一头牛正在慢慢地走,那牛儿悠闲,不时地甩甩尾巴赶着身上的牛蝇,走两步又停一停,吃一嘴路边上的草。
南乡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牛羊之类,当下如看到什么新奇玩具一般扑了过去,那赶牛的是个老者,见身后有个小孩子追过来,惊愕之余看南乡年纪极小,生得可爱,忍不住就笑的皱纹层叠。
南乡见了好玩儿的,忘乎所以,且他又天生自来熟,便想去摸那牛,伸手过去,又不太敢,见那老者打量自己,就问道:“这是什么?”
老者见他居然连牛都不认得,便笑道:“小娃娃,你不认得?这是黄牛。”
南乡问:“黄牛是干什么的啊?”
老者说道:“现在赶它去耕田。”
南乡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钦佩感:“哦,耕田啊……什么叫耕田?”
这会儿阿绯赶过来,将他拉过去:“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
老者见他出言幼稚,却不以为忤,大笑道:“小娃娃口多,什么也不懂的,无妨,无妨。”
南乡见那牛尾巴摇来摇去,自己便去路边上拔了一根极长的草,在牛尾巴后也跟着摇,那老者见状,就吓唬他道:“娃娃,你留神,惹恼了它,会伸腿踢你。”
“真的?”南乡吓了一跳,赶紧把那根草扔了。老者见他信以为真,不由地哈哈大笑。
两人跟着牛儿和老者走了一会儿,老者便赶着牛下地去了,临去便同两人挥了挥手,南乡站在路边,依依不舍地看了会儿,见老者给牛套上耕田的用具,缓缓赶着牛往前。南乡便道:“原来这就是耕田啊。”
阿绯摸摸他的头:“是啊,这就是耕田,看够了吗?赶紧赶路了。”说着扭身就走,南乡便急忙也跟上。
阿绯缓缓走着,却不说话,心里头想起好些以前在妙村的事来,那时候朱子去地主家打工,她就在家里睡觉,睡得无聊了,就出来乱走,那时候会有芝麻糕跟着她,这会儿却是南乡了。
阿绯想着想着,就站住脚,回头看一眼南乡,却见小孩儿正探身向着路边的杂草上张望,伸出手来想去捉什么似的。
阿绯想到芝麻糕,有些感伤,便暂时把南乡当成芝麻糕,吆喝说:“南乡,快点跟上。”
南乡见她叫,才缩了手,欢天喜地地跑来:“我刚刚看到一个好玩儿的,趴在草上,吱吱地叫,可惜你叫我,不然的话我就捉住它了。”
阿绯听了他形容的,问道:“是不是绿色的,头很大,头上还有两根短短的须的?抱住草一动不动?”
南乡急忙点头:“你怎么知道?”
阿绯哼了声,下巴一扬:“我当然知道,我还捉过,那种叫做蚂蚱,叫声比蝈蝈要大,我以前也玩过。”
南乡却很聪明,想了想就说:“那你一定不是在王府或者将军府玩过了?”
阿绯只觉得这小鬼头的聪明着实让人黯然神伤,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瞪他一眼:“是啊,怎么样?我是在妙村玩过。”
南乡理解不了阿绯气哼哼的表情,自顾自说道:“那么是你自己捉的吗?如果你这么厉害,给我也捉一只好不好?我们带着上路,这一路上听他一直叫一直叫,也怪有趣的。”
阿绯看着他期待的表情,一时又有些惆怅,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南乡略觉的失望。
阿绯干脆扭头转向一边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南乡不明白,见她不肯配合,就也作罢,心里打定主意下次见到了一定要捉上一只。阿绯说完之后见南乡没动静,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看小孩儿自顾自仍在张望,才放了心。
此刻将近中午,昨晚上借宿的那小镇子早就在身后不见了,两人居然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去,却因为觉得好玩儿丝毫没察觉累。
阿绯眯起眼睛看前方,望着前头白云堆积,像是从天上垂落下来似的,末尾被一片树林挡住。
热气升腾,阿绯抬手遮住眼睛,心想:“那时候我也觉得这蚂蚱好玩儿,可是却不敢捉,还是他帮我捉的,捉到后还用笼子关起来……笼子也是他做的……想来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惜……”
想到朱子,一时眼睛就有些难受,急忙又一扭头:“算了,不想了!反正已经出来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南乡果真捉了一只蚂蚱,他倒是不怕这个,用手捏着就来给阿绯看,阿绯吃了一惊,没想到果真竟给他得逞,看他欢喜的模样,赶紧跑到路边上揪了一根细长的草,手上打了个结,回来后就栓在那蚂蚱身上,小心翼翼地扣紧了,最后把那根草另一端给了南乡:“拿着吧。”
南乡见她如此“心灵手巧”,越发佩服:“公主,你好厉害啊。”阿绯本要得意,然而想到自己这一招也无非是跟朱子学的,那得意就也减半了。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又走了六七里路,不约而同地都有些累了,正好儿走到一棵大树下,阿绯便道:“歇息会儿。”南乡先跑过去,也不怕地上脏,一下就坐下来,开始玩他的蚂蚱。
阿绯走过去,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打开一看,里头有几根黄瓜,三个馒头,还有几片类似咸肉的东西,仔细切开用油纸包着,另外就是一个细腰葫芦,阿绯拿起来晃了晃,才发现里头装着水。
阿绯自言自语道:“李娘子竟然这么心细,她吆喝老李的时候虽凶,却真是个好人,怪道老李被吆喝还一直笑呵呵地。”想想这两个民间普通夫妇的相处,忍不住有些羡慕。
看南乡满头大汗,原本白净的小脸儿被晒得黑里透红,阿绯把葫芦塞子拔下来,自己尝了一口水,清澈甘冽,便递给南乡。
南乡乖乖地仰头喝了一口,阿绯仔细看他,倒是觉得怜惜起来:“再吃一根黄瓜吧。”南乡喜欢吃这个,张手就要接过去,阿绯看他手上沾满了泥土,赶紧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擦,南乡才握住黄瓜吃起来。
两个人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路上也有几个行人路过,瞧见两人,都觉得惊奇,纷纷多看几眼。
树荫下凉风徐徐,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身上的汗才消了去,也觉得不那么累了。
这会儿日影又偏斜了,阿绯见天色不早,便要赶路,正跟南乡又站起身来往前走,却见后面来了辆马车,这马车却跟他们先前乘坐的风蝶梦的那辆不同,前头虽有匹马,后面却只是拉着一个光光的车板,车上面堆着些细长的稻草。
那赶车的经过之时便看着两个人,马儿戴着脖铃,叮叮当当地跑了过去,顿时把南乡的注意力又引了过去。
马车已经越过了两人,却渐渐地又停下来,那赶车的扭身望着两个,南乡见状,先撒腿跑去,他本是想看那匹马儿的,却不料那赶车的见他跑来,便笑起来:“小娃娃,你们是要去哪?”
南乡说道:“虢北。”阿绯想拦已经来不及,可看那赶车的不过是路过的,便也不以为意,只略带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赶车的听南乡说是虢北,先吓了一跳,而后见阿绯过来,就说道:“虢北可远的很呢!起码要走几个月吧,姑娘,我是去地里头扒草回去喂牲口的,就住在前头的村子,正是这条路通往的方向,距离这儿有六七里地,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捎带你们一程吧?看你们也走的怪累的。”
南乡一听,抢先叫道:“好啊好啊!”阿绯只好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小子把客栈老李的话都扔在脑后了,但阿绯也正好累了,看着赶车的似不是坏人……于是顺势也妥协了。
两个人从后面爬上板车,阿绯懒懒地靠在柔软的稻草上,舒服的扭来扭去了会儿,就摊手摊脚毫无仪态地躺好。
南乡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更好玩的地方,疯了似的在稻草上爬来爬去,最后顺着稻草堆爬到车前头去,阿绯回头喝道:“你小心点,掉下去会摔断胳膊腿的!”
那赶车的呵呵笑,回头看了南乡一眼:“我慢着点,小哥儿也多小心些就行了。”
南乡乱爬这一阵儿,早不知把他的蚂蚱给扔到哪里去了,听了赶车这番话,更是高兴,索性坐到他身边去:“你这匹马虽然不怎么高大,但是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赶车的噗一笑:“小哥儿,我这是骡子,不是马……马当然要比骡子高大,但是也贵,家里头忙活,用骡子就挺好的。”
南乡瞪圆了眼睛:“骡子?我头一次听说……”
骡子是马跟驴□生得后代,南乡在京城的时候,经常看傅清明、祯雪他们骑马,此刻见骡子长的跟马儿差不多,便以为是小马而已,“骡子”这个名称,却也是头一遭听到。
赶车的见他人虽小,却精神,又聪明乖巧,很得人疼,就说:“小哥儿是生在富贵人家吧,听说富贵人家都是用马儿的,自是没见过骡子。”
南乡说:“什么富贵人家,我觉得这样儿才好玩!只要让我每天这样玩儿,什么富贵我也不要啦。”
赶车的忍不住又喷笑:“小哥儿真会说玩笑话,我们这些人整天为了生计忙忙碌碌地,却从来没觉得好玩儿过……多般都是羡慕有钱人家的好呢。”
南乡见那骡子一扭一扭地奔跑,尾巴拖在后面,便伸手想去摸摸,赶车的见他倾身向前,生怕他掉下去,便将他拉住:“哥儿小心!”
车后阿绯正窝在稻草堆里,这会儿阳光没正午那么强烈,有些夕照的意思,阿绯被晒得懒洋洋地几乎睡着,听了这声才回头过去:“南乡,回来,别去给人家捣乱。”
如此过了六七里,果真看到一个小山村,大概是几十户人家,窝在山脚下。
那赶车的家里住在村口路边上,他停了车,有些犹豫地望着身边儿。
南乡正躺在稻草堆里,这稻草软软地,又有一股天然香气,南乡闹腾了一番,又走路走累了,居然无视骡车的颠簸睡了过去。
阿绯正也眯着眼睛半梦半醒,身上头上都沾满了稻草,见车停了便爬起:“大叔,你到家了?”
赶车的忙跳下车,走到后面:“姑娘,那位小哥儿睡着了……”
阿绯“啊”了声,走到车前:“我把他叫醒。”
赶车的看看天色,日影偏斜,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估计就黑了,他见两人似又要赶路,便有些担忧。
这会儿,那路边的院子里头狗儿狂吠两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出来,却是个四五岁的娃儿,见了赶车的,便撒腿往这边乱跑
阿绯正把南乡叫醒,南乡睡眼惺忪,不知道怎么了。那女娃儿跑到赶车的身边:“爹,你回来啦。”将赶车的腿一抱,十分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