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时期,除非她是死人,不然一定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所反省。可是当她又恢复了身份,再次进入特权阶层之后,她却用自己骗自己的方法,参加了制造谎言的行列,在自己骗信了自己之后,还希望骗信别人: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同了,或者是将来会不同,这种话说多了,别人或者有足够的智慧不相信,可是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反而会相信。这种情形真是又可怕又可悲。在心理学上来说,只有经历过大悲痛的人,才会在下意识中要求这样的麻木,在麻木中逃避,完全不敢正视过去,不敢面对现实。
这种现象如果只是出现在个别人的身上,虽然可怕,还不至于怎样,而如果整个民族都沉溺在这样的麻木心理状态之中,那就不知道是甚么样的悲剧了!
对于这种麻木,我发现无论如何大声疾呼,都起不到作用──麻木的心灵已经失去了感觉外面世界的作用了。
我对于这种情形,一向又鄙视又觉得可怜,这时候我看这位于是女士就是一个典型。
我懒得和她再说下去,只是冷笑一下,白素好脾气,她笑道:“你这番话对我们说,没有用处。应该对令堂去说,告诉她现在不同了,有甚么话只管说出来,都不会有事情,更不会有杀人灭口这种可怕的事情,让她把心中的秘密全说出来,就甚么事情也没有了,那有多好!”
白素这一段话连消带打,很是厉害,于是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神情很是尴尬──由于她是一个如此出色的美女,任何表情在她的脸上都看来十分赏心悦目。
红绫显然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对我们的争执很不以为然,她大声道:“你们在争些甚么啊?”
我立刻告诉她:“我们在讨论食人族进步了、文明了、和以前不同了、懂得用刃叉来吃人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受。”
红绫怔了一怔,没有再说甚么。
于是女士苦笑了一下,道:“看来我们有些话不投机。”
我道:“何止有些,简直至于极点!”
一直用很优雅的姿态坐着的于是女士缓缓站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告辞了,抱歉打扰了。”
她走向门口,白素和红绫送她出去,在门口,她略站了一站,回头向我道:“看来家母的心愿难以达成,要抱憾而终了。”
我道:“谁能够在一生之中把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呢?”
于是顿了一顿,又道:“卫先生你对于她所说的那个天大的秘密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立刻道:“我很想知道──我好奇心极强。可是我觉得不值得去冒这种程度的危险,也不想跑到那种我连呼吸都会感到不畅顺的环境去──或许你习惯这种环境,早已麻木,我却十分敏感,所以只好放弃。”
于是听到了这番话,侧头略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更没有想到事情在后来会有很意料之外的发展。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翩然而去。白素只送到门口,红绫却一直送了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神情闷闷不乐。我们知道她对于是这位漂亮姑姑印象很好,所以因为于是没有能够得到帮助而不开心。
要向她解释我们拒绝于是请求的原因,相当困难,这种事情像红绫这样的孩子,如何会明白──连于是那样,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还在自己骗自己,那么多人不是无知,便是无耻,真的无从解释起。
所以我们暂且不理会红绫,我问白素:“你说白老大是不是知道那位躺在医院中的赛观音窦巧兰女士找他是为了甚么?”
白素想了一想:“最多也只像我们一样,知道赛观音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对他说而已。”
我苦笑:“这位老太太到处说她有天大的秘密,迟早会惹上杀身之祸!”
白素感叹:“她已经九十六岁,而且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也就不会在乎甚么了。”
我道:“就是古怪,她既然甚么都已不必在乎,大可以把所谓秘密公开出来,何必还要找特别的人来听。”
白素瞪了我一眼:“这问题于是说得很清楚,你没有好好听。这个秘密,老太太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而如果用正常的方法公开,在那种不正常的地方,奇*|*书^|^网一定无法传播出去。她未必怕被灭口,可是却怕她心中的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
我心中想,这位传奇人物,不知道究竟有甚么秘密,然而这是根本无从设想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开了。
红绫性格爽朗,到了第二天,她的不高兴也就烟消云散,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过了五六天,蓝丝忽然有电话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表姐夫,有一位降头师叫葫芦生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和这位葫芦生降头师一起到欧洲去,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而且在于是走了之后,我和白素还提起过他,因为白老大当年所画的赛观音的画像,就在他那里。当年赛观音为他召集三千个江湖人物,替他过生日,他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可是也像无数见过赛观音的人一样,暗恋了她许多年,那画像在他来说,是珍贵无比的宝贝。
这一切也都记述在《人面组合》这个故事中。
第三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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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蓝丝:“当然记得,这位葫芦生降头师,被有两种遗传因子的怪现象所迷惑,几乎要自杀以谢天下。为甚么忽然又提起他来?”
蓝丝道:“事情很古怪,我们这里的高级官员找到我,说是通过外交关系,需要葫芦生降头师的特异功能去为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治病──这位重要人物患的是不治之症,我们已经回答说降头师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可是对方仍然坚持。对方肯为这个病人做这样的事情,由此可知这位病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是不是应该让葫芦生去。”
我觉得确然很古怪──有了不治之症,甚么样的医疗方法都想试一试,那本来是人之常情,并不足怪。怪的是,那位葫芦生降头师从来也未曾招摇表演过他的降头术和特异功能,也不会有甚么人知道他的名字,怎么会有人指名要他去治疗绝症?
我想了一想,告诉蓝丝:“是他们来求你,你不妨提条件,要他们先透露患者是甚么人──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是降头术上的需要,保证不会透露患者的消息。”
我向蓝丝这样提议,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蓝丝道:“我提出过,可是对方不愿意透露,对方的反应相当奇怪,说葫芦生目前可能不很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可是事后他一定会高兴之极!表姐夫,你说他们这样讲,是甚么原因?”
我摇了摇头──通过影像传递,蓝丝可以看到我的动作,知道我也猜不透那是甚么意思。
我问:“答应了这个请求,你们会有甚么损失?”
蓝丝道:“我们降头师的地位非常超然,任何人不能强迫、差遣我们做任何事情,如今对方虽然说是提出请求,可是通过外交途径,有无形的压力。而且那患者,必然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们降头师也不想给人为权贵做事的印象,所以并不是很愿意。”
我笑道:“降头师的声誉当然需要维持,可是从对方的要求来看,显得对方对降头师本领的推崇,这对于降头术的声誉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蓝丝想了一想:“你赞成我们应该让葫芦生去?”
我点了点头,蓝丝道:“连是甚么人要我们帮助都不肯透露,实在有点欺人。”
我笑了笑:“若是你真的想知道患者的身份,可以跟葫芦生一起去──说是葫芦生的助手,再也不会有人想得到一个妙龄女郎会是降头术的一派宗主。”
蓝丝也笑:“本来我正有这个意思,只是实在走不开,表姐夫,你的好奇心还有多少?”
我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想我和葫芦生一起去!我好奇心再强,也不会为了弄清楚一个绝症患者的身份,而大动干戈──还是去问问小宝吧,他可能有兴趣。”
在影像传送的萤屏上,蓝丝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分明是在笑我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消失。
我感到好笑,告诉她道:“最近有人来对我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向我透露,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去,所以拒绝──”
我话才说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于是来找我和蓝丝打电话来,这两件事本来完全不相干,可是却又有可能很有关系!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住了口,要进一步想一想。
这时候我的样子一定很怪,蓝丝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连叫了我两声。
我问道:“对方说,葫芦生如果答应去,结果他一定会十分高兴?”
蓝丝点了点头,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那绝症患者是谁了!”
蓝丝神情佩服无比,我就把于是来找我的经过,向蓝丝简略地说了一遍,蓝丝立刻恍然:“你是说,要见葫芦生的是那位赛观音!而且赛观音要见葫芦生的目的,并不是想葫芦生可以治疗她的病,而是想将她心中的秘密告诉葫芦生!”
我道:“应该如此──葫芦生从少年开始就暗恋赛观音,能够再见到她,当然会高兴──这是唯一的解释!”
蓝丝不明白:“那么他们为甚么不说明是赛观音要见葫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