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你怎么跟我妈说的?”
殷爱脸有点红:“还能怎么说,我就说你是去帮我买止痛药去了。”
孙克哈哈大笑着向后躺倒在床上,笑得全身都在哆嗦:“真有你的,这样也能说漏嘴。不过要是真说漏了就好了,我妈肯定会押着我们俩马上就去领结婚证!”
殷爱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踢了他的脚一下:“你还笑!”
孙克摇着头叹息:“我说殷小爱,就你这么笨的丫头,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这种不讲理的玩笑话是孙克的家常便饭,可是今天不同于以往,刚刚经历过人生第一次激情的殷爱无论身体或感情都在最敏感的时刻,她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唇角边的笑意慢慢消失。孙克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她身体中那丝不易被人发现的僵硬,他的笑声也顿住,侧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伸过胳臂揽住殷爱的腰,把她搂过去躺靠在自己怀里。
吃过晚饭,也洗过澡,孙克房间书桌上的电脑放着音乐,空调温度设得有点低,殷爱的皮肤摸上去又凉又滑。孙克把脸埋在殷爱的腰窝里,隔着一层棉质睡衣,在她身侧轻轻咬了一口。
“傻丫头……生气了?”
殷爱垂下头,把发梢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半天不说话。孙克用力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象是上了瘾一样舍不得松开,口鼻里呼出的气息吹得有点痒,殷爱欠了欠身子往一边避让,又给他拽了回来。
“真气了?”孙克坐起来,从背后抱住殷爱,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舌尖勾舔她耳垂,“真生我气了,嗯?”
殷爱抿着嘴唇,从鼻子里哼一声:“没有。”
“还说没有!你生没生气我还看不出来?”孙克用头蹭蹭她,“傻样,这也能气,我是那意思么!”
殷爱喉间吞咽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孙克伸手把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头,用脸颊紧紧贴在她脸颊上,双臂也在她身前环紧,低沉温柔地低唤她名字。
“小爱……”
殷爱的手指松开长发,慢慢地覆在他的大手上:“干嘛?”
当时年少春衫薄,此刻满怀柔情的年轻军人不知道誓言有多昂贵多脆弱,他只想把生命里最大的希望牢牢守护在自己身边,远方世界开阔无际,他现在能给小爱的,就只有双臂间这一方小小的怀抱。两颗年轻的心隔着最短的距离彼此跳动,孙克闭起眼睛,反手握住殷爱的手:“小爱,我爱你……永远都爱,一辈子都爱……”
女人不分年龄,只要情窦初开以后,最能打动她们的就是这个‘爱’字,从最爱的人嘴里说出的这个字,远胜一切珍宝财富。
电脑里不知道哪个男歌星正在深情款款地唱着,‘陌生的人,陌生的脸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让我的心停泊……’
殷爱咬住嘴唇,憋着不笑出声来,孙克摇晃了她一下,轻笑着撒娇耍赖:“还气呢?还要我怎么说你才满意?你不是知道我嘴笨么,以前咱也没练过这个,不会说甜言蜜语,你就将就听听吧……还不行?小爱!殷小爱!这么狠心?真不理我?”
孙克洗完澡以后穿了一条棉质的运动短裤,松松大大的裤管盖在大腿中间,露出底下也被晒黑的两条腿。殷爱实在是有点忍不住笑,玩心被逗弄上来,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捏住几小根他腿上的汗毛用力一揪,孙克嗷一嗓子蹦起来,搓着被揪痛的地方怒瞪殷爱。
“你你你!你自找的,别怨我!”
殷爱大笑想躲,随即被孙克扑倒在床上,拣着她最怕痒的胳肢窝和腰弯里一通乱挠,尖叫声与求饶声盖过了电脑里的歌声。
‘远方的你,灿烂的烟火,何时能燃烧在我的天空,你给的回忆还温暖着我,如何能摆脱,是你让我无法再爱……’
走在楼梯上的孙勇副师长听见两个孩子的笑声,微笑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妻子低声说道:“要不怎么说是我儿子呢,跟他老爸一样,绝不放过任何有利战机!”
孙克妈妈嗔怪地笑着,在老公腰上用力一拧:“死鬼样子!多大的人了,比你儿子还不正经!”两口子笑咪咪地钻回自己房间,没去打扰两个正在亲昵欢笑的年轻人。
笑够了,也闹够了,并头躺在一张枕头上,殷爱闭起眼睛听孙克在耳边絮絮叨叨。在学校的时候有多想她,那些难眠的夜晚,突然怔忡失神的片刻,甘甜的回忆,急不可耐的憧憬,掰着手指头熬过去的一天又一天,有她的每个梦。
女孩的手从孙克腰间伸进T恤衫里,勾住他的腰,爱怜疼惜地偎抱住。孙克低低叹息一声,吻住殷爱的额头:“小爱,你那儿……还疼不疼?”
殷爱羞涩地摇摇头,孙克咧开嘴笑:“那……舒不舒服?”
回答他的同样是摇头,孙克哼哼地坏笑:“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本来就……”殷爱不好意思说,埋首在他怀里傻乎乎地笑,两具身体靠得这么近,孙克年轻蓬勃的热情很容易就被她身上的馨香点着,躺着躺着,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地活动起来。殷爱身上薄薄的一层棉睡裙,根本挡不住孙克掌心的热力。
“不要……”殷爱死命拉住孙克的手腕,把它从自己胸前推开,脸红耳热地坐起来,一边穿拖鞋一边低声说,“太晚了,我走了。”
孙克一把拉住她的裙角:“你走哪儿去?还早呢,还不到十点。”
殷爱把裙角夺回来:“我在你房间呆太久……不太好……我回家去了。”
“我陪你回去。”
“胡说什么呀,你陪我回去……你就回不来了!”
孙克笑:“不回来就不回来呗,我又不是没在你那儿睡过。”
殷爱不理会他的嘻皮笑脸,理理头发和衣服,推开门就走了出去,先和叔叔阿姨道个别,再把坚持要送她回家的孙克推回屋里,独自一个人离开孙家,向不远处的自己家走去。
十几步以外的电线杆下,殷爱停住脚步回头望,二楼那扇挂着蓝底白花窗帘的窗户果然打开着,孙克大半个身子都伸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路灯黄色的光线下,殷爱看起来比白天柔和很多,也美丽很多。她身上的睡裙是最简单的直筒式样,披散着柔顺的长发站在那里看他的时候,却象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公主。
晚上光线暗,孙克又背着光,殷爱不太看得清他脸上表情,不过那一定是依依不舍、难分难离。暗夜里突然就有了只属于他们俩的晴光璀璨,殷爱用微笑回应孙克灼烈的眼神,在他又厚又密的注视里,拎起裙角,象公主那样调皮地行了个蹲礼。
孙克简直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跑下楼去把殷爱揪回来,或者干脆揪到她家的床上去。他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笑着笑着就收敛起笑意,抬手用力关上窗户,哗地一声拉上窗帘,不再看外头那个小妖精。殷爱用手捂住嘴甜甜地笑了,她朝窗帘上孙克的背影挥挥手,趿拉着拖鞋,哼着歌儿向家走去。
上了三楼,从老地方摸出钥匙打开门,开空调洗漱,收拾完后殷爱才发现,洗了一下午的床单的毯子还晾在房顶天台上没有收回来!于是赶紧再跑出门,爬到七楼的天台顶上,推开门,一面一面的床单还在夜风里飘扬。
天台很大,上头的风也大,呼呼地从一个方向吹过来,带着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热气。
殷爱笑叹着踮起脚尖取下床单上的夹子,正忙活着,不经意间看见天台那一头的水泥护杆边站着个高大的熟悉的人影。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惊讶地皱起眉。这么晚了,海洋哥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风声盖住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张海洋面朝外站着,嘴上叼着根香烟,也不吸,也不动,好半天落下一截烟灰,他才虚起眼睛取下烟头,随手往楼外一抛,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准备回家。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殷爱让他愣住,张海洋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微笑起来:“吓我一跳,你是……上来收床单的?”
殷爱在张海洋背后站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生硬地笑着点头:“是啊,我都给忘了……”
“我来帮你收。”张海洋抬起脚步从殷爱身边走过,“怎么洗了这么多。”
“海洋哥哥!”
“嗯?”
殷爱看着朝她扭过头来的张海洋,尴尬难言:“海洋哥哥……”
“怎么了?”
“我,我……”
张海洋深深地看着她,点点头,象是明白她心里要说的话。殷爱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小声说道:“你怎么,站在这儿啊?这么晚了……”
张海洋笑:“在家跟老头子吵了一架,给打出来的。”
“啊?怎么会!为什么吵架?”
“也不为什么,就是我毕业分配的事。”
殷爱不解:“分配?你开学不是才上大三吗?现在就要忙着毕业分配的事啦?”
“就是跟老头子讨论了一下。”
“讨论?那为什么要吵?”
张海洋顿住,低笑:“他要我回宁城,我想去野战军,所以就吵了呗。”
殷爱更不解:“你不想回宁城!那怎么行!什么野战军?哪儿的野战军?你想分到什么地方啊!”
“我们学校在北京军区,我想去三十八军,那是王牌军,我很向往那里。”
殷爱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她张着嘴愣了好半天,着急地说道:“你不回来你爸妈怎么办?叔叔阿姨都在宁城,你要是留在河北,那他们多孤单!你,你是开玩笑的吧海洋哥哥!”
张海洋垂下头:“我没开玩笑。”
“可……”殷爱急得不行,象是张海洋马上就要离开一样,两步跨过去就用双手拉住他的手,“那可不行!你一定得分回来!不准你去别的地方!”
“小爱……”
“就是不行!不行不行!”
天顶上的星星落进殷爱的眼睛里,在她黑色的瞳眸中溅起散碎浮光。从小到大拥有的一切中,孙克和张海洋无疑是最重要的两个,殷爱不能忍受突然就将要失去其中一人,她只希望永远永远都能象过去一样,所有她爱的人都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快乐健康。
殷爱执拗的神色多少给了张海洋一点安慰,他拍拍她的头顶,宠爱地摇头笑:“傻姑娘,这还是没影的事,你怎么跟我家老头子一样,都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炸。”
殷爱犟起来的时候也很犟,她紧张地拉着张海洋:“那你跟我说你不会去外地,一毕业就分回来!”
“这种事,我说了也不能算数啊。”
“我不管,你跟我保证一定要回来!”
他笑出了声:“小倔驴。”
“张海洋!”
张海洋震动地挑了欣赏眉梢:“小爱……”
殷爱心里百感交集,她不是不懂,但也不是真懂,朦朦胧胧之间,仿佛能从张海洋的眼睛里看到一点慌惴不安。年轻的女孩还没学会把一切都归罪给命运,她立刻就把海洋哥哥的痛苦归罪给了自己。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如果自己爱上他,那他就不会痛苦了吧。可是如果爱上了他,那孙克该怎么办……
如果她不爱孙克了,如果今天晚上站在天台上抽闷烟的人换成了孙克,如果是孙克告诉她毕业以后不想回来,想要留在遥远的河北……这些不可能发生的未来,仅仅是想一想,也让殷爱心痛得咬紧了嘴唇。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能做的就只是继续顽固继续抓紧张海洋的手。
“反正要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张海洋的手被她的指甲掐得有点痛,他用自由的另一只手拂开殷爱被风吹乱的刘海,渴切地看着她美丽的脸。
所谓爱恨,都是网罗,只有装出来的超然事外,没有人能真的全身而退。明明是亟亟待逃,但还是心怀着不切实际的虚幻梦想,张海洋嘲讽地笑话着这样的自己,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颓丧。风声听在耳朵里也象是叹息,他低不可闻地笑了。
“小爱,其实……其实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