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你好,我叫喻婵。◎
穿过诡谲迷离的灯光,走到酒吧二楼最里间的包厢门口。
林安被空气里糜烂的酒味熏得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
一小时前,她正在医院灰头土脸地加班,收到了合租室友艾莉丝的求救短信。对方的语气惊慌,哭诉自己重病发烧,还被客人拉着灌酒。
“安,求你了,来带我走。不然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她刚出国的时候,在华人留学群里认识了艾莉丝,两个人都在旧金山读医学院,为了彼此照顾,就合租了同一间公寓。说是合租,其实艾莉丝只掏了四分之一的房租,她成绩平平,拿不到奖学金,也不原因出去兼职,只能靠林安的接济和打点儿琐碎的临时工勉强度日。
愣神间,艾莉丝的微信又弹出来,“安,求你了,你不来我会死的!!!”
眼看事态好像格外紧急,林安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值班医生请了假赶来接人。
周围喧闹的音乐刺激着她连轴转后疲惫不堪的神经,对这里的印象已经低到谷底,她无奈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甩甩手腕,推开包厢的门。
包厢里的喧闹起哄瞬间倾泻而出,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搂着腰细腿长、金发碧眼的惹火美女,角落里还有个瘦小的亚洲女孩正被按在沙发上灌酒,灯红酒绿,奢靡沉醉。
好好的乐子被不速之客打扰,坐在主位的宋天明冷眼瞥过来,脸上的愠怒起了又散,眼里闪过浓浓的惊艳。
夹着烟的手轻弹烟灰,对着身边的女人吐了口烟圈,大力揉一把她的.胸,扯着皮带起身,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门口的女人长相出众,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最能勾人心魄。
“哟,新鲜啊,这种带劲的妞我还没玩儿过。”
“带劲你妈,”林安侧身躲过宋天明的手,“我来接我的朋友,她发烧了,需要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忽然,头皮一阵尖锐剧痛。
林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宋天明牢牢扯在手里,鼻腔间充斥着他说话时喷出的烟酒臭味。
林安痛呼出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天明笑得张狂,“老子还没说话,谁允许你张嘴的?”
他身后的男男女女哄然大笑,有几个白人还兴奋地吹着口哨起哄。
林安人生前二十年里大部分时间都被家里人捧在掌心,说是嚣张跋扈都不为过,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心头一股火气蹭得冒上头,她眼神微凛,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窖:“再不拿开你的脏手,信不信老娘一会儿帮你剁了?”
这副小辣椒的这样子让宋天明兴致大起,“呀,这妞真够劲啊,你朋友说你是医生,咱俩一起表演个人工呼吸好不好啊!”
人群爆发起又一阵的欢呼,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朋友?”
林安瞬间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角落里的亚洲女孩,对方眼神闪躲,偏过头不敢对视。
她家里有些娱乐产业,出国之前自己又爱玩,对这种脏事有些了解。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种被人玩弄的愤怒跃上心头,如果眼睛可以杀人,宋天明和艾莉丝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说话间,宋天明狞笑的嘴已经凑了上来。
林安抓着他的手腕,刚想动手,冷不防,包厢的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一而再再而三被坏兴致,宋天明抓起身边的酒瓶朝门口摔了过去,“他妈的不知道敲门吗?老子的地方又不是公共厕所,想进就进啊!”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包厢,此刻静得针落可闻。
宋天明感到气氛不对,抬头往门口扫了一眼,瞬间愣住。
门里门外的灯光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两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背光站在明暗交界处,看不清脸。
两人气质出众,身形颀长,自带着几分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放肆。
“宋公子好大的威严啊,要不我现在给您交代一声,出去重新敲门?”
男人动作悠闲地点了根烟,虽然话里话外用着“您”,却没有一点儿恭敬的意思。
宋天明蹭的站起身,赔笑解释,“程哥齐哥,是我狗眼没看清,不知道来的是您二位啊。”
他朝跟班使了个眼色,跟班连滚带爬赶过去,擦干净梁齐和程堰鞋上的酒渍。
谄媚得像只哈巴狗。
梁齐嫌恶地后退,避开跟班的动作,安抚着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生怕他生气一般,“行了行了,赶紧清场,搞这么乌烟瘴气的让人烦。”
宋天明连连点头,挥手把包厢里的无关人都往外赶。
“动作快点儿,没听到齐哥的话吗?”
林安摸不准这群人到底要干嘛,她甩开宋天明的手,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老娘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你他妈臭女人……”
宋天明捂着脸刚要发火,对上门口梁齐幽暗的眼睛,撇撇嘴把火气憋了回去。
林安懒得再在这里多留,拉着站在墙边的艾莉丝,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门口那个叫齐哥的肩膀。
“小心。”
巨大的惯性带着她向旁边踉跄了一步,得亏男人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帮她找回平衡。
清新冷冽如冰雪般的清香扑鼻而来,驱散那股令人头昏脑涨的酒精味。
林安眨眨眼,机械转头,发现自己的脑袋和门框上的铆钉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后知后觉的恐惧让她猝然心悸。
“谢谢。”
她感激道谢,脚步没停。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安在烟雾缭绕中瞥见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他深邃的瞳仁里光影流淌,五官完美得如同希腊雕塑。
确实还挺帅的,林安心想。
……
旧金山的十月底季节凌乱。
白天还朗日高照,晚上西北风就呼呼作响。出了酒吧,刀子似的风猛往肺里灌。林安猝不及防,一连呛了几口空气。
她打了个寒颤,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到下刷了好几遍,想了又想,最后叹口气,关掉手机屏幕。
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别让父母知道了。喻婵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上课,她爱操心,要是让她听到这种事了,肯定又要担心好久。
“艾莉丝,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解释的吗?”
艾莉丝眼神闪躲,圆圆的杏眼里含满泪水:“安,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们说,我如果不叫你过来,他们就要弄死我,我害怕呜呜呜……”
她的眼睛和喻婵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是一条流动的湖,干净又清澈。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山林里懵懂的小鹿。
当初林安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同样在异国他乡求学的艾莉丝伸出援手。
现在,对着这双朦胧的泪眼,她一肚子的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厌恶地朝对方摆摆手:“算了,你明天就从公寓搬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你知道的,我有让你在留学圈里身败名裂的能力。”
艾莉丝还想装可怜,眼巴巴地望着林安:“安,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林安不耐烦地揉揉眉心,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和喻婵像?
“你要是不想自己走,”林安冷眼看她,“我不介意叫旧金山警察帮你。”
艾莉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欲言又止了好久,一步三回头,不舍地望着林安离开了。
林安晦气地摇摇头,想想自己忙活了这一晚上。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这都什么事啊?
梁齐带着程堰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去机场。”
程堰看着掌心的平板,头也没抬地说。
“得嘞,大爷您坐好了,梁齐专车,为您服务。”
这话落地之后,坐在后座的人许久没应声,车里恢复安静,只剩下空调通风口细微的响声。
程堰眉头紧锁,单手握着平板一刻没停,终于在到达机场前处理好所有邮件。
他摘下一直挂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没回头,“下次再拉着我去那种地方,咱们的父子情就到此结束了。”
梁齐哀嚎一声,急忙跟着一起下车,拉程堰的衣摆卖惨,“爸爸我错了。”
宋家小公子宋天明是个混球他知道。
程堰脾气骄,心高气傲,最讨厌宋天明那种人他也知道。
可他万万没想到,宋家派来谈这桩生意的人恰好就是宋天明。
本来只想带程堰去酒吧散散心,顺便谈个生意,一不留神,让两人面对面撞上了。
看着就跟他故意这么安排的一样。
也难怪程堰这么生气。
梁齐在心里把宋家拉入黑名单,一路跟着连连道歉。
他生怕再惹程堰生气,抑制住自己想跟他讨论酒吧门口那妹妹的冲动,换了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你过两天不就要比赛了么,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程堰懒洋洋地应了声,“有个朋友要过生日。”
“谁啊?”梁齐想了想他们周围的那群朋友,“是不是邵文涛那斯要过生日了,一个生日而已,也值得你专门回去一趟?”
程堰笑着没回答,略过了这个话题。
梁齐自顾自地说:“你那个比赛,听说戚心语也要参加,这么巧的事,你俩,会不会因为这个旧情复燃啊?”
程堰耷着眼皮没抬头,空气再次凝固。
机场走廊的顶灯在他肩头洒下几束光,透过碎发,三三两两地铺在额头眉角。
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过了很久,久到梁齐的额头滑下几颗汗珠,他才缓缓开口,“你新车不错。”
声音很轻,像是三两片绒毛飘在空中。
望着程堰步入登机口的背影,梁齐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哎呀,”他懊恼地锤墙,“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
聚餐最后定在周六下午。
喻婵提前处理好实验室的所有工作,急匆匆抱着试验笔记和电脑,跑回宿舍换衣服。
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很素,最基础款的衬衣牛仔裤和帆布鞋,是走在路上见到的女大学生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个聚会,程堰也答应了要来。
她总想着,要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比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差。
真奇怪,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底气。自卑敏感如她,只会缩在角落里,看着他身边来来往往的雪月风花。
假如可以和从前的自己对话,喻婵一定会告诉一个月之前那个被所有人不理解的自己,让她知道,你当初选择去C大的决定并没有错。
在这里,你会遇到一群很好的人,他们会成为你的朋友,并且,给你许多做自己的勇气。
喻婵打开衣柜,把压在最低下的那条裙子拿了出来。
恰好这个时候任婷婷推门进来,看到一袭长裙的喻婵,眼睛登时亮了,惊艳道:“小婵儿,你也太适合这条裙子了,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呀?”
裙角像海浪般在她的小腿处波动,夕阳的余晖洒在雪白的布料上,染出几抹金辉色波纹,藕白的小腿在裙裾间若隐若现,像盛夏时令雨打芭蕉,风弄清荷,美得人心旷神怡。
喻婵有些拘谨,这是她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手足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她挪着步子走到穿衣镜前,不确定地询问任婷婷的意见:“很早之前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穿,真的好看吗?”
“真的,超级漂亮,”任婷婷在旁边猛点头,“真是便宜程堰了,我要是男的,一定把你夺过来,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玩笑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喻婵的心情,她想起自己买下这条裙子的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灿烂的金色。
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六月八号。
英语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喻婵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她漫长又晦暗的高三,终于结束了。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喻婵好像看到卷子上的英文字符仿佛从纸面上飞向半空,分解组合变成了一架纸飞机,带着她飞向程堰所在的地方。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了。
身边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人大声议论着自己在考场上的心路历程,还有人正蹲在地上委屈地抹眼泪,有解脱,也有不甘。
喻婵在学校几乎没有能说话的人,唯一一个朋友林安,此刻正在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上课。
别人都当她是孤傲的天才,觉得她高冷寡言,不好相处。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羡慕那些下课之后,可以手拉着手去小卖部的女孩子。
就像刚才,做英语阅读题的时候,她瞥见窗外有两只小鸟在打架,毛绒绒的样子,憨态可掬,和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一模一样。
可这样让人心生欢喜的小美好,她却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没人听她讲话,不管是伤心的,喜悦的,快乐的,都只能憋在心里,说不出去。
她什么都没拿,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出校园。
学校门口围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有的焦急,有的关切,喻婵羡慕地扫了他们一眼,握紧书包上的背带,从旁边的小门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天边恰好挂着朵棉花似的云,雪白一团,像被风吹散在天幕间的柳絮。
她想,这应该是爸爸妈妈也在想她了。
不应该这么低落的,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未来还有三个月的暑假生活,和大学录取通知书在等她,分明应该高兴的。
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总是浮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正理不清思绪的时候,转过街角,灰头土脸的喻婵,和这条白到发光的裙子相遇了。
当时的它,穿在模特身上,被隔着橱窗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看上去优雅又美丽,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我想要它。
这是喻婵脑子里最清晰的想法。
那晚,喻婵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这条裙子,笑意吟吟地站在程堰面前,眉眼弯弯地伸出手,底气十足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喻婵。”
梦虽然是梦,却代表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来C大之后,喻婵无数次从衣柜底下翻出这条裙子,却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它。
今天不同,她忽然就想穿上最好的衣服,去见那个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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