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素芹不由一惊,不知他何时看出了她的心事,可他既然问了,好似不回也别无机会,她沉了口气,愣生生问:“王,今日和我回门吗?”
赵汣犹豫了一下:“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接你。”
“嗯”范素芹冷冷哼应了一声,她早知他不想去,只是没想他会用“晚些时候我去接你”这样的借口,倒还给她留了些脸面,可终归还是让她伤心。
赵汣对立在厅门边两个丫鬟落下:“更衣”转身便入了侧室,范素芹孤零零坐在这雕梁画栋,披红挂彩,喜气未散的雅致阔厅内,心里的伤与怒已成了绝望的冷淡,仿似自己坐的不是喜庆的新人房,而是一堆燃烧殆尽的火堆,随时日的推移自己将渐冷成灰。
缄默间,一个丫鬟将茶盏呈上,范素芹用了半盏茶漱过口,带着小葱回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复回了厅中见着赵汣已更上一身枣红常衣端坐在食桌前正饮着茶,便迈步到他跟前低头道:“我出门了。”
赵汣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落在食桌上,眼眸似看非看地望了范素芹一眼:“嗯。”
范素芹已习惯了他的冷漠,出门打个招呼不过是礼节上的事,他落下的声还未消散,她就悠然转身带着小葱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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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话 ...
皇城以北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宽巷中人头济济,上至七旬老汉,下至毛头小伙皆围在门楣上挂着“范”字的宅邸外,朝那贴着新对联的斑驳门框内探头探脑。他们都是住在这条宽巷中的邻里,以往都闻范家有女面上有斑,年近双十还说不上亲事,如今却被一道圣旨指给了咸王,而在两日前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听闻,直到范家女儿出阁那日他们亲眼见着一位身骑高头大马,着鲜红大袖袍肩披红花的英俊后生领着一众百人仪仗抬着八人大轿入巷将披着盖头的范家女儿风风光光娶走,才算证实了所有听闻。今日晨,他们各自门头方开,就见那数十个仆人打扮的人分别担着金猪与各样盖着红布的礼进了范家门,皆才思起范家女儿今朝是要回门来了,范家女儿深居简出,街坊数十年他们皆没见过范家女儿的样子,方好他们今可要见见这范家女儿生得何等样貌,如何能丑得说不上亲事,又如何能有福地嫁入王门成为王妃,这是何等的好面相。
被范同打发到巷口去等候范素芹的范家老仆的儿子从人群中跑过窜入范宅门厅,向立在众多礼品间心焦等着女儿头次回门的范同和余氏道:“小姐,小姐回来了。”
范同慌慌张张摆着一手回望余氏身旁一位妇人,紧张道:“吴妈,快让人将茶点准备好,别在王面前失礼了。”
“好,我这就去。”那妇人急急应过,范同拉着余氏就往与厅门搁着不到百步的宅门奔去,方到宅门外便见让开的人群中一只由各色幡旗开路,跟着护卫、随着丫鬟的四抬深红轿子缓缓行来落在了门阶下,待轿子落稳跟在轿子旁的小葱走到轿门前将门帘撩起往里轻声:“小姐到了。”
范素芹倾身出轿,扶着小葱伸来的一手下了轿,她一见范同和余氏满腹的委屈便翻腾开,鼻头不自一酸,可又顾虑在自己家门外难堪,就把鼻酸忍了回去只踏上门前台阶轻唤:“爹,娘。”
范同只瞧见了自己女儿,没见着自己的咸王姑爷,便将头伸长往巷外望了望,忙拉过范素芹一手将她牵入宅门内,悄悄问:“王,没来。”
范素芹难堪低头摇了摇,范同心里有几分明白,但为了以防那群围在宅外的邻里和他一样的猜测,故意提声:“王让人送了这么多礼来,厅中都被堆满了,女儿不如进后院。”
范同落话,携着妻女入了前院通往后院的偏门,而范同留在门外的话却是多此一举,那些随在轿周的护卫,在轿子落下后已将那些围观的人群向后拦去十来步,他们不仅听不到范同的话,也看不清范素芹的样子,只怨着被拦开,满心赞叹王妃的排场,倒未人发现咸王没同行一事。
范同与妻女入了后院正屋,不由担心自家小门小户难以安顿那么些跟着范素芹来的护卫、侍人和丫鬟,忙望向随进门来的吴妈:“那些护卫可有地方安排,还有那些王府侍人丫鬟也不能怠慢。”
吴妈几步上前:“那些护卫哪有办法,他们要进来院子可都满了,我们家老吴也没办法,那些随小姐来的侍人丫鬟我将他们安在了前院西厢内,让小蒜给他们上了些瓜子茶点。”
想必这是春季,也热不坏那些护卫,自家宅院小也是没办法的事。
范同望了望屋外,自我安慰下,便满嘴道:“得了得了,就这样。”转而吩咐:“把金猪解了,分给邻里。”
吴妈交手在腹间:“我早让阿贵解了。”
“好好。”范同应着,回头望向一身大袖红衣,珠光宝气的范素芹眯笑起眼:“孩她娘,你看我们的芹儿真是一身的贵气,没想就这么嫁出去了,竟成了王妃。”
余氏也跟着范同喜道:“她爹,我们还没给王妃行礼。”
范素芹这个王妃本做得憋闷,这耳里不惯于“王妃”两字,脸上泛起忧容:“您二老,就别寻女儿开心了,这……”范素芹一下落身在房内一张橡木靠背椅上,将身一侧:“这王不王妃,还不一样。”
范同见范素芹脸上显着不悦的忧容,回思起咸王没跟着回门,蹙起两道稀疏短眉:“女儿,王怎么没一起来,他是不是……”范同止住了话,他想若王嫌弃了范素芹,也不会和她同房,还烧了金猪,弄了这些礼来,这还是女儿的新婚,乱猜些什么总归不吉利。
余氏看出了范同的思虑,可这大喜日子,问这些难免怕范素芹脸面上过不去:“她爹,王哪能像小门小户人家的姑爷一样随来随去,你在宫里做事如此久连这点理都不清。”
范素芹难得回家,心里憋不住:“早知我不如抗婚,就是死也不嫁给咸王。”
范同和余氏被范素芹这发出心底的怨惊吓,互对了眼,余氏忙俯身将一手放在范素芹肩上:“芹儿,你虽自小被珍养着,可毕竟还是小户人家出生,不得和王较着脾气,何况你脸上,你也该知道。”
范素芹低头将一手捂在侧脸,委屈抽泣:“为何女儿会摊上这些事,女儿相貌是不好,可这也非原来就有……呜呜……”
范同和余氏这时才隐隐觉得女儿在王府应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正想问些什么,吴妈与小蒜一起入了屋来,范素芹不想被爹娘以外的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忙从袖内掏出丝绢将眼泪擦干轻声:“爹,娘你们都坐。”
范同和余氏被范素芹惹得沉闷,静默着随意落坐在了范素芹身旁的靠椅上,全然不知一切的吴妈和小蒜上前给范素芹福了福身:“贺喜小姐。”
范同知道女儿心里不快,忙打岔:“吴妈,厅内收拾好了没?”
吴妈笑得贤惠:“老爷,我已让阿贵收拾,食材也都备齐。”
范同站起身,朝范素芹浅浅一笑:“爹去给你烧几样菜。”
范素芹忽然想起:“爹,今日不用入宫备御膳吗?”
余氏替范同道:“你爹知你要回来,把事都交给了毛豆子。”
范素芹惊讶:“豆子如何替得了爹做御膳?”
余氏微起唇角:“你爹昨向御膳总管告了假,御膳总管安排副勺顶上,只是近来皇上喜欢你爹顿的一味汤,你爹一早入宫将食材准备下了,只让毛豆子看着火。”
范素芹觉得范同根本不必如此忙活:“爹,这又是何苦。”
在范素芹和余氏说道间,范同和吴妈一起出了屋,小蒜拉着小葱在一旁好奇地问着关于王府的一切,何日何时她还没出阁前家里常是这般景象。范家下人不多,除去陪着范素芹出嫁的小葱外,便是吴妈一家,吴妈的男人,吴妈的儿子吴贵和吴妈的小女儿小蒜,他们虽是范家的下人,但是范家待他们若家人一样,时常是如此的没尊没卑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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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话 ...
范同为范素芹做了满满一桌菜肴,这顿饭他做得特别用心,因为这不仅是招待自己女儿,也是招待王妃,甚重要是往后与女儿一起吃饭的时日也不多,能让女儿再品尝自己的手艺他觉得很满足。
范同见范素芹放下捧在手中的碗仿若已食饱,忙拿过她落下的碗盛了碗放在桌中的鸡汤递到范素芹眼前:“芹儿,喝喝这鸡汤。”
范素芹见着黄亮亮的汤中沉着几块笋片,便明白这汤是用春季方发的嫩笋所煲,她捏起碗中汤匙轻轻舀了勺汤送入嘴中,一股笋子的清香夹带着鸡汤鲜味沁入鼻中,饮下鲜甜的鸡汤,鲜味散去齿颊间只留下笋子淡淡的清香,她心中顿有种莫名的促动。
范同见范素芹低望汤碗不语,有意问:“芹儿,这汤如何?”
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
范素芹想起范大菜谱在笋篇页眉上所记的两行字,沉下心境,微微触了下眼皮,深深叹道:“笋子若不当时采摘,过了时就成了老竹,更是弃之不可用,爹这笋子选得很嫩,汤也做得很好,女儿从没喝过这样有味道的汤。”
范同被范素芹夸得心中大喜,忙又给她加上汤:“那多饮一些。”
用过午饭,小葱和小蒜将那摆在后院正屋内的食桌撤下,范同有恐家里人招呼那些护卫、侍人和丫鬟不周,亲自到前院看了一番,知道吴妈做了包子和汤面招待了他们,才安心回到后院令小蒜上了茶和瓜子花生,便与余氏,范素芹坐在一起闲聊,不过话没说上两句,余氏的娘家哥哥嫂子就来了,他们一来便称着范素芹王妃,给她行大礼,她见舅舅、舅妈又作揖又行礼心里好不尴尬,忙起身相扶他们俩,推推让让间就更是尴尬,一阵客气后才都坐下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