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很后悔那个潮湿的夜晚文姬的大瓦房前那一辆马车中苏叶和紫冉互啃的时候他没有大喊一声:
捉奸啊——
如果他喊出了口,嗜梦就会听见。
嗜梦听见了,她就会想。
亦或是愤怒,亦或是怀疑,总之,比现在这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打包的白痴行径好。
不,白痴的是他,一心想要给嗜梦找个可靠的归宿,却是送羊入虎口,一去不回头。
爬墙固然不可取,然而捉奸不宣才是祸国殃民。
如今面前横着紫冉,头顶上竖个阎往。
笑忘那妖精的前世、半仙的骨头,冲不过紫冉那道结界;而大白于天下的游鬼实质,也在阎往这个天敌面前挫败的体无完肤。
阎往和紫冉加在一起,唯一不能拦截的就是人。
而笑忘,恰恰好又是人身,本是可以收住仙气鬼气闯过去,可是用人身去闯,那紫冉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捅到阴沟里去。
大千世界这么多物种,却没有一个能冲破现在这看似简单实则刁钻的结界。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造物主闲着没事又多造了一种生物出来,有那么赶巧那笑忘来做实验品。
笑忘可以等,笑忘向来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下来砸死他。等不及的是嗜梦。
笑忘知道,那个傻丫头本来就简单,一听到南柯公子的呼唤,哪还有心情去判断那是梦魇还是鬼符——
更何况,紫冉这一次真的是做的太绝了,换做是谁,也看不出这梦魇和鬼符的区别。
梦魇,纠缠的是前世记忆。
鬼符,纠缠的是今生怨念。
文姬的梦魇居然和皇帝的鬼符内容惊人的一致。
这为紫冉那重重叠叠的阴谋提供了温床。
笑忘看看紫冉的深紫色眸子中那说不出的阴郁,突然就想起,曾经那时,嗜梦和她的对话:
——这本是我们份内之事。该我做的,我一样不会少做,不该我做的,我一样不会多做——
——是吗?
如今的嗜梦和自己,都说了多余的话,多了多余的事。那一声讽刺的“是吗?”,现在回忆起来,瘆人的冷。
——原来如此。你就是在利用这个梦魇和鬼符的巧合重叠。
——没错。
——你一开始用迷迭香屏蔽了我们对文姬梦魇的感应,是为了让捕梦网捕捉到皇帝的鬼符?
——是的,连同那银梳上的头发,那是皇帝的,不是文姬的。
——也就是说,嗜梦在安乐侯府隔空通梦,根本就是去了皇帝的鬼符而非文姬的梦魇?
——没错,只不过那之后,我们直接带她去了文姬那里,一切天衣无缝。
——你明知道我不会让嗜梦去破鬼符,所以才千方百计的分化我们,利用苏叶那个南柯公子的假身份。
——可惜你发现的太晚了。是你自己把嗜梦推出去的,不是么?
——对,我是个二百五。
——你不是二百五,你只是和我一样,有着不能为人说的原因。
——我们不一样,你可以为了那个原因不惜利用牺牲别人,我却不同。
——也许是我太自私,太狠心,但是我并不后悔。你却后悔了,笑忘,可你还能做什么?
——恭喜你,堂堂一个仙子,和无所不能的鬼差一起,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利用我们两个半仙。
到这时,阎往才插入了笑忘和紫冉的对话。
“冤枉啊,我只是围观而已,难得如此好戏。”阎往笑的很邪恶,“到了如今,你还看不出这一个阴谋里,获利最大的那个是谁么?不仅嗜梦单纯,笑忘,你也很单纯。”
笑忘愣住了。
文姬的梦魇中,她因为背叛了皇帝,和外人私通而孕,万般无奈起了杀心。
和那梦魇重合的这一世的鬼符,也必定是同样的因由。
文姬这一世杀人的理由,竟然是和前世反讽般的一致?
也就是说——苏叶——
笑忘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参悟那“改朝换代”四个字的内涵。
如若是继承大统,何来的改朝换代?
原来文姬那一句“你不是皇帝的儿子——”
既是上一世的梦魇,也是这一世,背后最大的真实。
这一切,原来都是一个私生子挣上位的宫斗戏码。
笑忘紧紧攥紧了桃花扇。
苏叶,我圈圈叉叉你二大爷!
苏叶握紧了嗜梦的手,就在她冥思之中元神出窍的前一秒打断了她。
“可以么?会有危险么?”
“…当然有,即使是我去过的梦魇,也有很多未知的因素,更何况,我到现在也没办法解释,为何你母亲的梦魇会传给了你的父亲。”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拿你来冒险——”苏叶很难得如此坦白的说出这话,倒是让嗜梦意外。无论是谦谦有礼谨慎小心的南柯公子,还是自负强硬抱负很大的安乐侯苏叶,都不曾这般小男人似的唯唯诺诺,仿佛她一走就回不来了一般——
“你还想做皇帝吧。”嗜梦淡淡一笑,“虽然我不想我的南柯公子做皇帝,但是若是你想,我就会帮你。”
“我——会成为皇帝。”苏叶终于放开了她的手,那眼神似乎是决绝的告别,“可是,我不准你离开,你一定要回来。”
“我当然会回来,这只是一个梦魇罢了,我又不是第一次隔空通梦,就算没有笑忘,我也可以的。”
“这算是你对我的承诺,你不可以一走了之。”苏叶盯着嗜梦,嗜梦点点头:
“我不会走的,只要你还在这里等我,我就不会走。”
苏叶嘴唇颤抖着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眼睛一闭,深呼吸一口气。
嗜梦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我陷入这白雾再也回不来,你会如何?
——我会等你。
嗜梦点点头。
嗜梦还是第一次在没有笑忘的情况下通梦。
元神出窍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有些心慌,没有那样一个人守着,总觉得若是回不来,便是再没有人会惦念着去找她。
现在南柯公子就在身旁,进入皇帝的梦魇中,一片白雾蒙蒙,他的影子在边缘之外,嗜梦却没有心安的感觉。
——如果我陷入这白雾再也回不来,你会如何?
她曾经这样问过笑忘,依稀记得那狐狸掩面一笑,说,那我就闯进去。
你为什么只是在那里等我?南柯公子?我已经找了你九世,你却只是在那里等我。
嗜梦胡思乱想着,在这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跋涉,那潮湿阴暗的感觉,那绝望而近乎诅咒的氛围,让她想起第一次通梦的情景。
没错,这才是她在安乐侯府隔空通梦时看到的情景。那和在文姬的梦中是全然不同的感觉,文姬的梦是那么真实,颜色绚丽,红墙绿瓦,那湖里的鲤鱼都看的真切,那婢女的窃窃私语都听得明白,那每一声叹息都像就在耳边,仿佛置身于文姬的故事中,和她同悲同喜,同生同死,那杀人的一瞬,刀刃刺入对方的胸膛,文姬眼中的无奈与恐惧、绝望与后悔是那样呼之欲出,让嗜梦可以毫不犹豫的伸手捉住那刀刃——
而此时,便是如若最开始的那一次,什么都是潮湿黑暗的,雾蒙蒙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的漂浮——漂浮——
看不到的荒凉,听不到的绝望,仿佛五感都被剥夺,生命只剩虚无。
这种感觉,为何,如此像一个地方?
嗜梦越是向皇帝的梦魇深处走去,却是心慌。
为何…
会像是….
鬼界?
笑忘难得的一次正经,那绷紧的脸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严肃的狐狸,下巴的弧线像是弯刀,随随便便就勾破了心。
很难想象这样的笑忘,居然会亲手把嗜梦推到了苏叶怀里。
如今追悔莫及,如今束手无策。
阎往看着,越看越乐。
——多么欢乐的虐啊。
——变态。
——我只不过说说就变态,那你这个做做的不是更恶心?
阎往丝毫不给紫冉面子,似乎他从来都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如果嗜梦有事,我会找轮回之祖。”笑忘冷冷的说,“如果神都管不了你们,我就算回鬼界,也不会饶了你们。”
“笑忘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冲着我来——再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回鬼界,你算了吧,你这种游鬼,一踏入鬼界就被收了,自取灭亡。”
阎往眼神犀利,“对了,我刚刚感应到,嗜梦已经进入那皇帝的鬼符了。”
笑忘猛地一抬头,“她果真是去了?”
阎往点点头,“为了她的南柯公子,去了。”
笑忘恨不能撕烂了自己,早知道紫冉图谋不轨,早知道南柯公子是假的,早知道这迟早会成为嗜梦的软肋,他只是赌自己还能有力回天,没有想到,这阴谋竟然已经超越了人仙,牵扯了鬼界。
看着狐狸的脸色越来越沉,阎往隐约感觉到一股气场,说不出的气场。
有些妖的诡魅。
有些仙的飘然。
有些鬼的阴森。
全全混杂在一起。
在这个单薄的叫笑忘的男人四周,慢慢扩散着,那一种莫名的气场,那一个说不清的结界。
紫冉灵气太低,还没有察觉笑忘这微妙的变化,阎往也是眯眼低笑,像是赌注的说:
“我放你出去。”
紫冉猛地扭过头,厉声说,“你疯了么?别说他是鬼,就算他是人身仙骨,去那鬼界也是有危险的!”
“人身仙骨的我去有危险,那么嗜梦呢?”笑忘抬头看了看那轻笑的阎往,“让我去。”
“话先说在前,你身在鬼界,灵在人间。你可是要知道,鬼符和鬼界是相通的,你如果一进去,可就相当于回到了鬼界,碰上来捉你的小鬼也罢,鬼差也好,被捉回去也罢,当场魂飞魄散也好——”
“你只是围观。”笑忘抢先说出了阎往的台词。
不良鬼差阎往,终日不务正业,只乐衷于二字,围观。
紫冉还要说什么,那阎往的紫色迷雾结界已经散开,“放心吧,我只是心善,给他一个机会给嗜梦收尸,你可要知道,从这里到皇宫有多远,等他找到了嗜梦在哪里,好戏已近尾声。”
紫冉听了这话才算放心,看看那不言不语不动的笑忘,说,“听到了么,已经太晚了。”
“你们可以算计很多,但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你们算不到的。”
笑忘突然周身变淡了,那只是一秒之中发生的事情,紫冉目瞪口呆,阎往眯眼沉思,听见笑忘一句:
我和嗜梦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总会找到她。
话音未落,人已无踪影。
紫冉看看阎往,半响说,这不是仙术。
阎往摸摸下巴一笑,也并非鬼术。
这笑忘,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嗜梦看着眼前这一幕如同镜头重放了无数遍,血流遍地,凄厉声划破长空,却是无力颤抖。
那文姬满面是血,一次一次把刀刃推进了对面那个女人的胸膛,而那女人只是不动,如同厉鬼,明明是喷薄而出的鲜血,她却毫无知觉。
“住手吧,文姬,住手。”
任嗜梦如何喊,那文姬仍是歇斯底里的狂刺进去,一遍又一遍,仿佛早已没有了神智,如同行尸走肉。那被杀的女人仍是冷冰冰毫无反应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稻草人,只有那诡异的笑容,还有留在风中刺骨的话,提醒着嗜梦这一切正在发生。
“你和你的野种儿子,都会死,都会死的很惨很惨,都会在我的诅咒中疯癫而终。”
嗜梦闯到二人中间,伸手去捉住那剑,剑只是穿过她的手,再一次刺入那还在跳动的胸膛。
嗜梦试图抱住文姬,收紧怀抱,却是虚无,再一睁眼,自己抱住的只是空气,那杀戮的一幕,又转移到了黑暗中的另外一角。
嗜梦慢慢跌坐下来,捂住耳朵依旧是那不绝于耳的诅咒,闭上眼睛依旧是那不断刺入胸膛喷出的鲜血。
——谁来救救我?
嗜梦眼前晃过苏叶的样子。
他夹着四块红烧肉,一边排好,从大到小。
他说着,晨露泡新鲜的茶叶,祛胸闷效果最好。
他用袖子擦擦凳子,左边三下,右边三下。
迷茫之中,那黑暗的角落似乎闯入了一抹艳丽的色彩,那般耀眼,成了这世界唯一的存在。
红色大袍,轻衣飘飘,他逆风雨披荆斩棘而来,桃花扇一开,满面充满生命力的桃夭。
——如果我陷入这白雾再也回不来,你会如何?
——那我就闯进去。
依子之约,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