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是江南的一座城,城半山半水九曲十八弯,盛产美女俊男贪官污吏,青楼与相公院遍地开花。
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档子买卖,这三年却开始从小口角升级到大争斗,都是因为一个人物:
百花仙第一青楼轻歌坊的新妈妈红罗。
红罗做姑娘的时候,艺名是海棠。百花仙这几百个青楼歌坊谋生的姑娘们都起个花花草草的名儿,全城有上百朵牡丹,家家户户都是松兰梅竹,就说这“海棠”,也足有二十多个。
但是一说到“轻歌坊”这一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因为她有倾城之色或是一计傍身,只因她那说一不二的强烈气场和翻云覆雨的魄力,让无数男人“跪倒”在她石榴裙下。
轻歌坊的海棠姑娘不到三十,就已经赚到一份足以给自己赎身上岸的家当,可是就如她先前那风风雨雨的各色传说一般,在轻歌坊上下欢送这位惊为天人的一代名妓从良的大型仪式上,海棠姑娘倾尽所有家产将轻歌坊买了下来,挥起大笔用那丹砂将“海棠欢送会”上的海棠二字打上了大叉,改成了“妈妈”。
当年晚上,那曾经作威作福的妈妈桑和一副太监相的龟公双双离开了百花仙,海棠正式更名为“红罗”,成为百花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老鸨。
新官上任三把火,红罗走马上任后面对的是上百个曾同场卖艺卖身的姐妹,和百花仙全城同行的质疑。对此,红罗第二天就推出了自己的三大政策。
一 不许叫妈妈,一律叫红罗。老娘不是老母鸡,生不出你们这一百多只雏。
二卖艺卖身全凭个人,分红奖金一律公开,有啥不满直接说,谁都不许给老娘背后戳指头。
三为了独树一帜,所有姑娘改名,一律不准叫花名。
三大政策一出,以轻歌坊为震中,整个百花仙都轰动了,看热闹的结帮拉伙,甚至有同行早就做好盘下轻歌坊的打算,连第一相公院的小爹爹都亲自上门来跟红罗谈心。
——你这样做不成生意的,听我一句劝,把轻歌坊卖了吧。
——你好好做你的鸭子,跑鸡圈来参合什么!
红罗一句话把人家给顶了回去,那就是两大行业结下梁子的起点。
外援无望,轻歌坊只好内部起义,行业重组和改口都是小事,只是这改名触动的是行规,让千百年来都继承花名的各位姑娘们实在难以接受。
姑娘们闭门不迎客,轻歌坊迎来了自开业以来第一天的零收入。
对此,红罗既没有叉腰大骂,也没有捶胸顿足,只是挽一缕碎发,迎风站在通往各个花魁房间的楼梯交汇处,一个人看着冷清的大院,一站站了好久。
当晚,被红罗提拔上来的新龟公“牛郎”不见踪影,第二天一大清早,自以为获得阶段性胜利的各位花花肠子的小女人们被响亮的铜锣声敲醒,睡眼惺忪推开门刚要破口大骂,都楞在原地说不出话。
每户房间都摆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正中摆着一个精致的瓷盘子,瓷盘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朵花。
花魁牡丹面前是一朵艳丽的大牡丹,一看还很新鲜,还带着晨露。
大院正中,红罗站在高台正中,身后条幅骨碌碌放下来,四个大字,写着:
祭花仪式。
“打算留下来的,给我把你面前的花吃掉!继续给我矫情的,他妈的给我滚蛋!”
红罗一番话说完,嫣然一笑,宛若当年做姑娘时的样子,路出八颗牙的标准职业微笑,拈手一带,自己面前瓷盘里那朵海棠花已经入口。
故意咀嚼的好大声,在空荡寂静的轻歌坊回响。日后改名字叫玲珑的原“牡丹”回忆起来,不禁感叹:
她哪里是在吃花,明明是在吃人!我们要是不从,那真的就成了“祭花”仪式了!
当天,所有姑娘无一例外的吃下了各自的过往,从此过上了新的生活,哭的最惨烈的是三楼南边第二间的小姑娘。
一边哭一边说,我为啥要叫刺葵。
从红罗接手轻歌坊已然三度寒暑,轻歌坊不仅没有像某些居心叵测的业内人士预计的那样惨淡倒闭,反而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越来越红火,红罗那一贯的自由放养、鼓励从良的特殊方针也得到了姑娘们的拥戴。
到了今时今日,被迫下水的姑娘们都盛传一句话,做鸡当做红罗鸡。
轻歌坊一家独大,本该引起鸡圈的纠纷,没有想到,墙内开花墙外香,红罗这大刀阔斧的改革动摇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棍子的鸭子们。
自古以来,相较于姑娘们,小倌们的社会地位更为低下,可谓是真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付出的体力比姑娘们大,得到的报酬却比姑娘们低,现在姑娘们跟着红罗奔向新生活,小倌们的人生境遇显得更加不堪,呼吁鸭界出现红罗式人物的声音压倒一切,各家相公馆的小爹爹们集体挠墙——
对此,红罗只是拈花一笑,说,“若不是我听不得男人□□的声音,我倒是不介意开一家相公馆。”
红罗的存在,振兴了一个行业,而摧毁了另一个行业。
百花仙的男人爱红罗,女人们爱红罗,只有半男不女的人们一起在暗中兴风作浪同仇敌忾。
笑忘的笑忘楼,就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大背景下开在了百花仙这座城。
当然,那只是个普通的酒楼罢了。
只是,无知的楼主笑忘同志,在门口打出的招牌,是一如既往的——
卖桃花。
“我五音不全不卖艺,身子太弱不卖身,喝酒您自便,上好的桃花扇要不要一副——”
一大清早,笑忘端坐在柜台后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把这话有重复一遍,鼻子一耸,却是一个女子的味道,但不是嗜梦。
眼皮上抬一寸,入眼是刺眼的红,仿佛在挑战他的大红袍一般。
笑忘笑呵呵的说,“呦,这不是红罗姐姐么,怎么有空来我笑忘楼小坐?”
红罗拄在下巴靠在柜台边上,无限风情万般妩媚,勾着笑忘的桃花眼说,“楼主,你说话惯常不睁眼看人的么——”
“红罗姐姐您有所不知,按说这百花仙也不算大城市,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街坊们早就该知道我这笑忘楼做的是正经买卖。可是都一个多月了,照旧是喝酒的少调戏的多,难道我脸上写了四个大字,‘出来卖的’不成?所以我都懒得睁眼看他们的色迷迷的眼睛。”
小狐狸一番话惹来红罗一阵轻笑,按说,青楼女子出身的红罗的笑声应该有些风尘,可这位看上去很骚包的老鸨的笑声,却像个小女孩。
这笑声加上这身段,足以撼动各个年龄层的心。
“说正经事,这百花仙上下几十家相公院都派人来过了吧,只差最大的那一家,怜郎斋。”
“听说怜郎斋的小爹爹也跟红罗姐姐您一般,是个行业魁首。”
“他自然会来找你,到时你就知道他到底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了——”红罗眼神中泛过一丝诚挚的关心,“虽说你标榜洁身自好,但是人在街头混,哪能不入水,我只怕你受不住诱惑轻易卖了,提前来跟你说一声——”
红罗小指滑过狐狸光滑的小脸,似是挑逗,却又很正经的说,“你要是卖,也要卖给我。”
说这话时,一袭白衣从红罗缤纷的大红衣后飘过,仿若空气,却是被笑忘一眼捉到。
她没说话,也没有驻足,径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红罗待她脚步声远了,才笑着说:
这就是桃花三宝之一?
自笑忘楼打出了那个很有误导性的标语“卖桃花”之后,百花仙群众自动自觉将他划入特殊群体。这一个月来,笑忘种种推客迹象,只能让外界猜测这是在吊人胃口。
如此一来,有关笑忘楼各种的传奇,也就随之滋生。其中,这桃花三宝就是来自民间代表民间的高度概括,他们分别是:
传闻中精通房中术一百零八式的极品相公笑忘。
传闻中修炼过□□的极品处子嗜梦。
传闻中可以让人飘飘欲仙入魔似幻的极品仙药“桃花”。
而且这桃花人间只有九百九十九朵。
关于这些传闻,笑忘只能一笑而忘,此刻,那红罗半开玩笑的一指嗜梦远去的背影,说着桃花三宝的时候,笑忘只是寒暄一句。
“红罗姐姐你又何尝不是一宝呢?外面都传我在积桃花,他们不知,你就是其中一朵——你才是我在此地住下来的原因。”
琥珀眸子深深一个勾连,红罗一点他的额头,嬉笑而去。笑忘揉揉头,寻着楼梯上了二层,果不其然,嗜梦正站在那里等着,见了他爬上来只是没有任何语气的说:
“多嘴。”
“这都是为了工作,工作。”
笑忘走向二楼专门为嗜梦抚琴设的台子,此刻尚早,还没上客,正方便了他——
只见这平日嬉皮笑脸的老板,突然严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在台上走起了他自己的一套步法——袖中桃花扇滑落在正中,随着他的步伐开始自己转动起来,不消一刻,那桃花扇停了下来,指向了一个方向。
狐狸凭窗远眺,顺着桃花扇的方向,视野中正是那一抹从笑忘楼出去的红色的背影,招摇的摇曳着,成一道风景。
倚窗而望的嗜梦额头白玉闪烁着微亮的白光, 眸子里倒映出一片红色的背影。
却不是笑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