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儿第一眼见到嗜梦的时候,那本是细细的筛着稻谷的手猛的抖了一下,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盯着她,看的嗜梦一阵发毛。
而她本不是轻易被攻破防线的人。
不知为何,那看上去并无伤人之意的影儿,却让她从骨子里发寒。
看着同样沉默不语的二人,笑忘率先打破了沉默,桃花扇点了一点嗜梦,说道,“这是——”
“嗜梦。”
影儿鼻息沉重,那魅力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在不断跳跃。
笑忘警觉的看了一眼她,这原始的血狸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和琥珀狐狸是老相识,就连嗜梦她也早已见过?
那是嗜梦和笑忘都不记得的九世之前。
心骤然跳快了几分。身子不自觉遮住了嗜梦一些,那琥珀眸子发出的光晕像是动物般的警觉,却惹来影儿卿然一笑。
“我不会伤害她的,放心,我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伤人。”
“那入梦之后呢?”嗜梦单是看着她,都感觉到一股阴郁的情绪在蔓延,仿佛有什么往事让她如此刻骨铭心,而那往事必然和这美丽的上古鬼界血狸有着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这个也许要你来告诉我。”影儿目光变得游离,“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还是放弃吧,因为我的梦魇里,有你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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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他们去了多久了?”红罗头一秒还在招呼客人,下一秒一转身冲着阿牛就开始皱眉头,“我看我得亲自去一趟——”
“老大,您得在这里把关,那怜郎斋的还没到,到了必定又要生事。”
阿牛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
正说着,门口一阵骚动,必定是怜郎斋的到了,红罗收敛起那副只有在阿牛面前会展露的忧心忡忡的表情,一转身笑意盎然的迎了上去,拨开愣神的浣纱和其他不知所措的姑娘,和怜郎斋的小爹爹如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热情寒暄。
末了,才看到小爹爹身边有个不曾言语眼神有些空洞的女人,相貌平平倒也是个规矩的人,“这就是小爹爹你修了八世的德修来的新媳妇儿?早听过你在老家那边低调成家了,没想到把夫人保护的这么好——夫人,不会住在怜郎斋吧?一个女人家和一群小倌住在一起,小爹爹,您还真大度。”
红罗说的波澜不惊,小爹爹也欢喜佛一般不曾皱眉苦脸,拦下随行的两个下人,呵呵一笑,“哪里哪里,不及红罗你大度,让自己的小白脸做龟公,这般创意,实属一流,我怎能及你分毫。”
两个人目光电光火石一番,末了小爹爹话锋一转,“那刑场上归来的大英雄呢?怎么双双都不见了?莫非是去给你那妖怪通风报信了么?”
本是无心抬杠,却是正中靶心,红罗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阿牛突然冒出一句,“笑忘不是上面有人么,神神秘秘出去了,可能是上面有事。”
小爹爹侧过脸冷冷一笑,“呦,牛郎,你在我怜郎斋做的时候,可没见你口齿这么伶俐,果然吃女人软饭吃的更香。”
阿牛没有应声,红罗握紧了拳头,终究想着密室里的影儿,忍下一口气,“你怎么戳点吃我软饭的阿牛没问题,可是要是戳到了吃上面饭的贵人,小心你的手指保不住。”
小爹爹有点心虚,毕竟真凶就在身旁,真被上面的人盯上了就麻烦了,但是又不甘心被红罗这么给毙了,背水一战般反问道:“说的像真的似的,你知道他上面什么人?!”
“小爹爹,你脑子真的不转了?一个大内总管亲自过问的案件,你说惊动的是什么人?”红罗本也是瞎猜,被小爹爹这么一句一句逼问着到也得到了一个答案。
众人不语,姑娘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罗最后总结陈词一句:
只是不知上面的那位爷,看中的是笑忘还是嗜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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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梦,你可要想清楚,那梦魇里有你——”
“正好,说不定可以得到南柯公子的消息。”嗜梦很淡然的回答,没有显露出一丝惊慌,但是那彻骨的寒意一直都在她体内流窜。
她只是用自己坚硬的壳把所有的未知的恐惧都封存起来,一丝一毫都不外露。
“总还有别的法子找到他,这么做太危险了。”笑忘鼻息深重,“总会有法子的,桃花就快积满了,轮回之祖会满足你一个愿望的。”
“你不是要成仙么。”
“成你个大脑袋仙。”
“笑忘,我怎么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嗜梦歪着头看着颇为激动的笑忘,“怎么,九世前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怕我发现么?”
笑忘没有回应。
万一影儿的梦魇中有关于他的什么,那么嗜梦被这眼见为实的一幕幕唤醒了对南柯公子的记忆,他岂不是当场就灰飞烟灭了?
一想到这一点,笑忘浑身更冷了,仿佛命运的铡刀已经开铡,就等着他洗漱完毕脖子一伸了——
“如果我说你若执意要通梦会危及我的性命,你还是要做么?”笑忘心里一丝抽痛,面目是少有的严肃,“如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南柯公子,你要拿我的性命去冒险,那你就去吧。”
嗜梦依旧是歪着头,眼睛冷冷的,没有任何波澜。
“你脑子坏了。”
“是,我脑子坏了,你要是进去,我跟你说,我不仅脑子会坏,我胳膊也会断腿也会断,我直接化为轻烟一缕,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他妈的在你上空漂浮着呢!”
笑忘手紧紧攥着桃花扇,眼睛通红。
影儿抱臂站在一侧,看着笑忘和嗜梦这僵持不下的局面,突然开口说,“如果你们找到了杀人真凶为我洗清冤屈,我那梦魇不除也罢。”
“好,一言为定!”
笑忘一把拉过嗜梦,紧紧攥着她的手,就好像攥紧自己的生命一样,嗜梦被他一拽,猛地撞入他的胸膛,只听得他在耳边说了一句。
“总会有办法的。”
从密室回去的路上,两人的手还是拉在一起,笑忘没有放,嗜梦也没有抽出来。
拉着还算自然,尴尬的是如何松开。
“为什么我看到你的过去会害死你?”嗜梦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地道,前方是不见底的黑暗,这样的黑暗让笑忘几乎想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却总是话到嘴边什么都没了。
“因为我的过去很不堪。”笑忘沉闷的声音响应着嗜梦那轻轻的声音,一高一低,一虚一实,“足以让你离我而去。”
“怎么,你很怕我会走么?”嗜梦蜷在笑忘手心里的手指慢慢滑动了一下,可是终究没有抽出来,“傻瓜,我总是要走的啊。”
“我希望你能高兴的走,而不是带着那些伤心的记忆。”笑忘继续埋头向地面攀爬,漫漫黑暗,他和嗜梦一并走来,形影不离。“一如现在,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光亮。此时此刻,我希望你能记住,就算只是你的影子,我也一直都在。”
说这话时,刚好到了地面,推开天窖,亮光洒下来,劈头盖脸,笑忘拉紧嗜梦,将轻飘飘的嗜梦高高的举起来,送到地面,然后那一直握着她的手,就是这么一刻松开了。
汗津津,滑腻。
“你去哪里?”嗜梦不知为何突然没由来的紧张起来,仿佛面前这个男人随时会消失一般,又好像她曾经失去了他一般,那不应该有过的酸涩涌上来,比起先前影儿给她的寒意,此刻笑忘温润的眼让她更加的冷。
不是因为我在黑暗中瑟瑟,是因为身在阳光,而你在黑暗。
“我还得回去,你先走。”
“是你带我回来的,你又要走,你什么意思?”嗜梦固执的拉住了笑忘刚刚抽离的手,眼神坚定,“你不准走。”
这四个字如锥入冰山的利刃,那记忆的裂缝层层叠叠,嗜梦头疼欲裂,仿佛这四个字她曾几何时说过,仿佛就是说给面前这狐狸听——
可是,为何一切都好似梦境,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却看不真切?
“傻瓜,我只是去见一下影儿罢了,你紧张什么?”笑忘故意轻松的说,“难道你怕我爬墙?”
嗜梦头还在疼着,听着这不着调的话,眉头一皱,一把推开了笑忘,“走走走,不要来恼我。”
“那上面你照料一下,下面的我来负责。”
“你不是说那影儿的梦魇会要了你的命么?”
“只要你不在就没事。”
“我看你就是想支开我,龌龊!”嗜梦嘴上骂着,却没有真的动气,而那笑忘脸上笑着,却很严肃。
“对啊,就是为了支开你。”笑忘笑嘻嘻的一跃回到地道里,仰头看着嗜梦和那一方光亮,“放心,此妖善类,我速去速回。”
“此妖善类,你却是个祸害。”嗜梦看着那红袍渐渐隐于黑暗之中,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被黑暗吞噬了一般,跟着抽紧,换了个方位继续探寻着他的影子,看着他并未走远,心里稍稍放心。
“其实,我要通梦,不是因为信任功德簿,而是因为信任你——”
“喂——你还在么——”
笑忘看着那里脚边一厘的光亮地带,和身后那无止尽的黑暗,桃花扇一展,琥珀眸子闪了又闪,没有答话。
“喂——你还在么——”
笑忘默默朝更深处的黑暗跋涉而去,听着嗜梦在那光亮处固执的呼喊。
并非我不愿回答,只是你得开始习惯,呼唤你的影子,却再也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