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卢氏来接女儿,樊音也知道既是她亲娘的主意,余家纵是再喜欢她,也绝没有强留下人的道理,因此也止了哭闹,安安静静地跟着她老娘去给老太太和三位夫人磕了头,又辞过念锦姐妹三个,最后才到了淑娴房里,谁知正好遇上余天齐从外头回来拿一件要紧的东西,便垂着头忍着泪眼泪汪汪地唤了声老爷,又给他也磕了三个头,说是答谢老爷这些年看顾的恩情。
余天齐也是前两天才听见淑娴说了句樊音要家去了,只没想到这么快,现在看着这孩子畏畏缩缩不甚情愿的样子,不由一阵皱眉。
他哪里知道这里头的玄妙事故,只说她这老娘可当真糊涂得紧,好端端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做什么偏要急着拉回去嫁人?所谓抬头嫁女儿,要是留在余家,将来由老太太做主找一门好一点的亲事也不难,急什么?
想着心里便有些个不痛快,看着那卢氏的眼神便冷冷的,卢氏一家子还全靠余天齐这里的接济,哪里敢得罪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请了安,便拉着樊音进去寻淑娴。
淑娴见了她姐姐也没个好脸色,只拉着樊音的手唉声叹气,樊音如今见了淑娴却跟见了亲娘似的,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十万分的委屈,又无处诉说的样子。
“好孩子,你虽然跟着我过了这么些年,可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凡事有你亲娘给你做主,我这个姨母算个什么?只是到底劝你一句,万事想开些,你本来就是个多病多灾的身子,可千万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听着淑娴夹枪带棒的话,卢氏咬着牙也不申辩,她这个妹妹和女儿的心思她知道,但这给富贵人家做小的苦她是吃过的,淑娴得宠得势自然看着风光,可万一哪天老爷不喜欢了呢?一个姨娘,还不是墙倒众人推,由着别人磨搓去?如今守着个小铺子过活,日子虽然清苦些,好歹自己过得尊重,也无人能骑在头上欺压,岂不安闲自在得多么?
看着樊音仍旧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她想大半是小女孩子一时还想不开,等回去了她再将这其中的厉害好生与她说说,不怕她不回心转意,因此也并不十分在意。
倒是樊音听了淑娴的话,心里霍然一亮。若她病倒了,那又还如何做得亲呢?那小掌柜也不会想娶个药罐子过门拖累他吧,本来日子就不富裕。
当下便拿定了主意,母女二人在二门外上了马车,荳儿跟着,柔云和月晴送了出来,车上早已放满了老太太和几房夫人赏的东西,还有姑娘们送的小玩意,一路沉默寡言的樊音临上车却不忘拉着月晴的手要她好生伺候老太太,替她问老人家安云云。
月晴一一笑吟吟地应了,伸长了脖子看着马车绝尘而去,这才冷下脸来一阵冷哼。多早晚了,还想着巴结老太太,老太太要是再上你这小妖精的当,岂不是连带整个余家都要吃你的大亏了?我呸!
樊音走后淑娴深感失了臂膀,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依绫,年纪太小没什么主意不说,而且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杜娇容几件首饰几件玩意一晃,就被收买去了大半,整天围着她夫人夫人的叫着可欢呢!
倒是那个死鬼君氏的女儿念锦贴心些,还算听她的话,只是那姑娘心里只有老太太和祖宗规矩,要想当真为她所用却不容易,如今杜娇容那在拉拢她,对她好得什么似的,若她还混不在意,只怕连她也要跟那边亲近去了,谁叫人家那边是正房,拉拢起她这个嫡女来名正言顺呢?
想着心里就一阵窝火,好你个姓杜的小蹄子,男人你要抢,如今连儿女也要抢,将来要再给你生个儿子,我这屋里只怕老爷连来都不用来了!
一想到生儿子,淑娴不由浑身一个激灵,可不是么?杜娇容如今算是万千宠爱在一身,老太太对她算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老爷也宠她,更难得的是总说她懂规矩有分寸,是个有主意的,提起这个小女子来,说话间竟还带着几分敬重!再等她肚子一大起来,想必更加要把她宠上来了。
想着想着,她不由懊丧地往自己平平的小腹上摸了又摸。
说来也奇怪,她如今还不到三十,老爷又是常来的,怎么偏生就是毫无动静呢?要怪就怪当年她太性急,生了依绫之后急着想生个儿子出来巩固地位,便悄悄找了好些民间的生子秘方,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倒是叫她很快就怀上了,可生产的时候却是难产,这些年她也不是不着急,也曾经私下看过几次大夫,可大夫总说她当年大伤了元气,子孙福薄,一切还是要看天意。
正琢磨着,便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念锦和秀杏。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们姨娘睡觉呢,要不奴婢去叫一声?”
“不必了,我才从大夫人那里出来,顺道来看看姨娘,这就回去吧。如今音姐姐又家去了,少了个人怪闷的。”
淑娴这里正想着笼络念锦,听见她人来了,哪里肯放她走,忙在里头拔高了嗓子,一叠声叫秀杏快请大姑娘进去坐。
“姨娘一向不爱歇晌午,今天怎么这么贪睡了?”
念锦笑嘻嘻地进了房门,淑娴也不下床,只倚着床头朝里头挪了挪,伸手示意念锦到自己床边坐下。
“大姑娘就会取笑,如今年纪大了,精神自然就短了,前几天陪着大夫人熬了两天夜给老太太抄经文,今天早上起来身上就乏得紧,头晕得厉害。我看大夫人倒是没事人似的,到底年轻,行事又爽利精干,真叫人羡慕。”
说罢笑着拍了拍念锦的手,念锦也笑道:“可不是么,大夫人当真是个利索的,方才还叫了我去帮她看账呢,我总说她呀每天从早晨鸡叫忙到晚上鬼叫,多早晚才能好生保养身子,细细调理调理呢?”
淑娴一听这话心里一颤,忙紧跟着问道:“好端端地怎么要调理身子,莫不是大夫人病了?”
“没有,只是老太太抱孙心切,想是等了几个月不见动静,这几天什么人参鹿茸虫草当归的,一拨拨往大夫人屋里送呢,倒是把她臊得不行。”
“哦……原来如此。”
听了这话淑娴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归了位,既然如此心急,那便是没怀上,只要她一天没怀上,只要老爷也高兴上她这儿来,那就大家都有机会,怕她什么?
念锦只顾着侧头抚弄着淑娴帐子上低低垂下的桃红色璎珞流苏,眼底却有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都说有了身子的人就懒怠挪动,贪睡,姨娘如今这么着,莫不是有好消息了吧?”
用帕子掩着嘴吃吃地笑,念锦如今在淑娴跟前完全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说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跟她姨娘撒娇,果然把淑娴闹了个大红脸,嗔怒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道:“姑娘这话可不许乱说,绝没有的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哪里还有大夫人那样的福气。”
说罢又感伤地垂了头,叫人见了好不怜惜,好一个低眉顺眼的淑姨娘,上来没说几句,句句都是挤兑着杜娇容的,要是念锦真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孩子,只怕这天长日久的这么听着,也会渐渐生出个大夫人总欺负淑姨娘的念头来。
谁知念锦抿嘴一笑,颇有几分卖弄的样子说道:“女人生孩子这事可不与年纪相干,有多少媳妇子四十来岁还三年抱俩呢!要我说呀,那些人参鹿茸的补品竟都是虚的,人吃五谷杂粮,自然还是日常的饭食最最养人,只要这吃好了,会吃了,自然孩子也就跟着来了。”
淑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怎么就忘了这茬呢?人人都知道这大姑娘念锦厨艺了得,可她却还知道她有另一样好处,那就是精通药膳。
当年老太太常犯胃气疼的毛病,吃什么都吃不下,连硬灌进去的汤药都会吐出来,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就是她一声不吭地悄悄替去了大厨房的GONG夫,每天照三餐给老太太换着花样做着吃,结果大半个月下来,老太太便好了,再请大夫来请脉,也说无甚大碍了。
当即止不住兴奋,攥着帕子的手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这么说……这么说大姑娘能有法子,助人怀孩子?”
“十拿九稳不好说,七八分的把握总是有的。头先我还在大夫人屋里讹她呢,要是拿个三五七万两银子来,我就把方子写给她。可怜我们大夫人心诚,竟当真赶着就叫铃儿取银票去,倒把我给乐坏了。”
念锦且说且乐得笑个不停,淑娴也跟着陪笑,心里却打起了小鼓,看来杜娇容也是盼子心切,老天爷,可不能叫她如意啊!
“好姑娘,要当真有这么一个方子,你……你就也给我写一张如何?”
腆着脸搂住念锦的胳膊求着,谁知念锦却把脸一板,干脆地推开她,甩出一句,那可不成!
淑娴才要张口,却见念锦神神秘秘一笑道:“姨娘这话说得也忒生分了,横竖这补汤大夫人也要喝,女儿就一并煮了孝敬姨娘便是,只是以后要麻烦秀杏姐姐,每天晚上往我屋子跑一趟了。”
“那算什么,她一个丫头可不就是给咱们使唤的么!好姑娘,若能得偿所愿再给你添个小弟弟,姨娘定重重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