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时候,我的手指微微的发抖。我深吸一口气,撇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很快我就听见脚步声,然后门开了,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放大在眼前,我一时间有些眩晕。支撑着门框才张开嘴,喊了一声妈。
这个家里我唯一亲近的人,面容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头发许是染过,乌黑到不自然。看见我的瞬间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就拍在我身上。声音带着些许的哭腔:“你还晓得回来啊!”
五年,我不曾回来过。打钱,打电话,却始终不肯踏进这个城市一步。离开的时候,我满身疮痍。回来,我不敢确保我已经痊愈。
有一个地方,始终隐隐作痛。一想起便会复发,我从来不小心眼,可是有些东西,始终放不下。
我的双手伸出来,想拥住面前的女人,可是手臂张开来,却又收了回去。她身后走出的男人,一如五年前的冷漠,我看看他,咬着唇喊了一声:“爸。”
就算再怎么不好,他曾经养过我二十一年。从我两岁,到二十三岁。在我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单身的母亲带着我到他家。她成了他的妻子,我成了他的女儿。
可是自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爸。他从未想隐瞒过我,或者说他实在懒得多要一个女儿。我五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妹妹,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女儿。
也曾有抱怨过,跑到母亲面前说爸爸不喜欢我,爸爸喜欢妹妹,什么好东西都是妹妹的,我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摸我的头说乖,那是你妹妹。你妹妹的东西,你为什么又要争。
从起点开始,我就输了。同一个院子的阿姨和母亲聊天的时候会说,你们两姑娘长得还真是不像呢,你家的小姑娘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妹妹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是个大美人。个子高高的,胸脯突起屁股微翘,虽是不明显的S型站在街上却总有人侧目。那时候已经二十岁的我,个子不高,搓衣板身材,脸上也没有妹妹那般的精致与玲珑。母亲骄傲的说那是,生孩子这事,越生就越会生了,要我生第三个的话会更漂亮。
母亲只是为了掩饰,我和妹妹不是同一个爸爸的孩子。可是,她的掩饰,又能掩饰掉什么呢?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们给压岁钱,很少有记起我的,总是在后来才看见站在一旁角落的我,抓起一把糖就是安慰。
我告诉自己,我不嫉妒,真的不嫉妒,好东西理所应当要留给妹妹,因为我是姐姐。这个家,是母亲努力创造给我,是继父好心收留我,是妹妹在维系家庭的稳固。而我是其中最坐享其成的一个,我不嫉妒。
若不是那件事,我想我一辈子都会卑微的,在妹妹的光环下,做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努力打拼了五年,坐在这个九十平米的小房间的沙发上,才有了那么一丝的安定。那时候惶惶不可终日,总会害怕被赶出这个家。现在,即使没有这个家,我也能过得很好。
母亲倒来一杯水递给我,我看着上面漂浮着的白色菊花,心中微微的平稳了下来。微笑着和继父寒暄:“爸,单位现在还好吧?”
“无所谓好不好,现在情况不好,混工资而已。”
“哦。”一个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我不善于创造话题,继父似乎也没有多么想和我聊下去。他抬抬屁股,回了卧室。留下母亲坐在一旁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拉着我的手说:“瘦了。”
五年前离开的时候,我瘦瘦的,身子单薄的像是风能吹倒一般。现在应该非但没瘦,还胖了些。就连已经发育不良的地方也开始有了肉,稍作打扮也不会很难看。我朝着母亲笑,辩解道:“那有瘦,明明是胖了。”
母亲开始絮絮叨叨的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好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记得的,总是我跟在妹妹屁股后面,和她做她想做的事。最后闯了祸,挨打的总是我。
妈妈讲了很久,我认认真真的听。看时间的指针快到五点的时候我站起来告辞,母亲拉住我不让我走,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说我在外面住的时候她的眼底本就暗了下来,若是我再不在家里吃,恐怕会伤了她的心。我看着钟表半响,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心里,隐隐的害怕。我害怕面对妹妹,怕面对她的时候,嫉妒的种子从胸腔里萌发,无可抑制。那些往事会如同龙卷风一样,把我吞噬。
我在厨房里帮母亲做饭,耳朵却始终听着屋外的动静。楼道里每响起脚步声,我的心就会纠结成一团,如同母亲锅里油炸的鱼一般,浑身都是煎熬。
“今天,小琪和男朋友一起回来呢,你正好可以见见。”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切土豆丝,手掌微微一偏,便有血从食指中涌了出来。恰好,门铃也响了。
母亲急着去开门,我把手在水里冲了冲,随便拿起餐巾纸包在手指上也出去和妹妹打招呼。妹妹没怎么变,依旧很漂亮。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个子高挑,一身西装,里面穿着蓝色条纹衬衣,干净的很。许小琪看见我一惊一乍的,然后冲过来抱住我:“许小宁!你还知道回来啊你!”
她从来不叫我姐,跟着爸妈一起叫我许小宁。手指的血一直向外涌,我抬起手努力不碰到许小琪,用右手拍拍小琪的肩膀:“你还好吗?”
许小琪有些激动,抱着我就不松手,最后还是她身后的男人看不下去,他拉过她说你姐的手指在流血,先止血等等再聊。
他拉许小琪的时候离我很近,我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脸,清秀干净,眉宇间却透露着精明。很容易的观察到每个细节,唯一看出我手指流血的人。
厨房里有着烧菜烧糊的味道,母亲赶紧进了厨房。许小琪拿着创可贴,在我手指尖比划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贴下去,从小宠大的孩子根本没做过照顾人的事情。我笑了笑说我自己来吧,男人说了话,拿过小琪手上的创可贴,蹲下身子低头看我的伤。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沐浴液的香味。我一低头,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他的手指在我的指尖按压,我的指尖竟微微一颤。
我不由自主的去羡慕许小琪,她总是轻而易举的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羡慕的久了,就成了嫉妒。
嫉妒如同蒲公英,风一吹,便洒满了全身。
“这个是小琪的未婚夫,苏韩。”
我向他点点头,算是正式打了招呼。吃饭的时候一直是小琪叽叽喳喳的说话,大家听。我看见苏韩自然的帮小琪夹了菜,然后宠溺的拍拍她的脊背说少说话,多吃饭。
这五年,一直是一个人吃饭。最开始的时候是馒头,泡面,快餐,后来有钱去餐厅吃了,却依旧是一个人。面对的,依旧是冷冰冰的空气。没有人说,小宁,你吃的好吗?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里的气氛,仍旧让我压抑。吃完饭,我立刻和大家道别,说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从楼上下来,我没有急着坐车回酒店。而是沿着小时候走的路,一步一步的数着格子。道路两边墙上的墙皮开始脱落了,不过依旧留着些斑驳的字迹,都是小孩子闲暇时候的涂鸦。我眯着眼,想起那年夏天我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的情形。
他说,这个墙皮上有没有你写过的字?比如说,许小宁喜欢某某某。我捏捏他的胳膊,娇滴滴的说哪有!他说,那我回头就写上去,周江远爱许小宁!
我咯咯咯的笑,那时候那里想的到,转眼间那些誓言如同流水一样消逝,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十月份的天微微冷了起来,我抱紧双臂往前走。
身后突然响起了喇叭,我挪到一旁让路,车开到我身边却停了下来。车窗放下来,苏韩笑着跟我打招呼:“要不要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