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苏韩的车里,他的车上干净的一尘不染,就连吊坠也只是个简单的红色十字结。车上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有昏昏然睡着的冲动。
他是想巴结巴结自己的大姨子吧,我心里想,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大姨子和他太太的关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姐妹情深。
“怎么不住家里?”
我说完酒店的名字半响后,他突然问道。这个时候我已经眯着眼睛假寐,梗了许久才说:“家里太小,住起来麻烦,公司会很快给我安排房子。”
他便不再说话,我很乐意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他的车上有他身上沐浴液的香味,浅浅的却很好闻,让刚刚在那个家紧绷着的弦此刻也放松了许多。
我没想到,我会在苏韩的车上睡着。竟然又做了梦,梦见我偷偷穿上小琪的裙子,在镜子面前转啊转,以为自己是美丽的蝴蝶。小琪看到了,不高兴。吼着让我脱下,然后把裙子剪成碎片。继父罚我不许吃饭,我站在角落里看饭桌前的三人,母亲端着碗给小琪喂饭,继父笑眯眯的给呛着的小琪递水。看看一身脏兮兮的自己,心里酸酸的,却倔强的不敢哭出声来。
冰凉的脸上突然一丝温暖,睁开眼,猝不及防的对上苏韩的脸。他手尴尬在我的脸颊上抬起,迅速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解释:“我只是看见,想帮你擦掉。”
脸上的潮湿很快干去,我看着苏韩突然红起来的耳垂忍不住想笑。回到C市后回忆接踵而来,原本以为已经建造的够结实的堡垒,瞬间能够土崩瓦解。只是,在这样一个外人面前,还有些丢脸。
已经到了酒店门口,我拿出粉扑随意补了补,便和苏韩道了别。关上门的瞬间苏韩喊住我,说了句:“开心点!”
刚刚见面几个小时的人,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判定我不快乐。可是,除了他却再也没人说,你开心点。
于是我笑着摆摆手,和苏韩道了别。
再次和苏韩见面是在饭局上。做房地产最开始的征地就得花大价钱,而最保险的方式就是找后台拉关系。城南的块地要招标,可是底线是多少是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我拖了很多人都推说这次卡的紧,要么就得从上面打通关系。
约了一人吃饭,那人见我是女的,拼命的灌酒,却绝口不提招标的事情。我着急,却依旧端着笑脸陪酒。那人喝酒上了头,便开始动手动脚。胃里翻江倒海,离开退出来到洗手间吐了个痛快。
等抬起眼,便看见苏韩。他没有穿那天一身西装,相比较我的狼狈一身休闲说不出的清爽。他递过来手帕:“怎么喝这么多?”
我看见他皱眉头,再看看手中干净纯白的手帕。洁癖如他一定很厌恶这样的女人。满身烟酒味,脸上没有血色的惨白,如同孤魂野鬼。不过,他却不得不理我。因为我是他,未来妻子的姐姐。
“谈生意。”我笑笑,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一个踉跄要倒下的时候他手伸过来撑住。他想扶我,我摆摆手说可以,便扶着墙自己回到了包厢。
请来的那人已经开始满口胡言乱语,但始终不把话往招标的方向提。我叹口气,又是一个假把式。
可是依旧结账,招呼好让司机送那人回家,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出租。苏韩的车停在我的面前:“上车!我送你回去。”
上车后,苏韩问:“你是什么工作?”
我从名片夹拿出片子给他,他看看后嘴角微微翘起:“建成公司的?想要那块地?”
“地产商,谁不想要那块地?”我懒得再理他,把头杵在车窗那里,眼睛看着呼啸而过的马路,眩晕的很。
“你找那个胖子,还不如找我。”
苏韩这句话一出,我立刻眼睛放起了光。他说的那个胖子,就是我宴请了一晚上却没得到一个回复的人。急忙拉住他的袖:“你可以?”
“我不懂你们公司怎么会让一个女人来弄这事,这么不成熟的公司,又怎么会让你们做?”
“苏韩,原来你骨子里还有这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女人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就得在家乖乖的相夫教子?你有凭什么认定,公司任命我就是不成熟?”
“成熟?靠陪酒就叫成熟了?”
“管你屁事!”我有些恼羞成怒:“苏韩你还不是我妹夫呢,再说就算是,大姨子的事情又是你能管的了的?我爱和谁陪酒又关你什么事?”
苏韩却笑了,修养显然很好。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说摊开:“我只是想说,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那我该怎么做?我从小职员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从别人质疑的眼神再到赞赏。从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到现在年薪二十万。我只能靠自己,苏韩。”
我低着头,沮丧极了。这个是事实,只身一人出去闯荡,什么都不懂,一次次的虎口脱险又掉进深渊,总是在爬行中。这些,又有谁知道,又有谁关心过。
“苏韩,小时候小琪学芭蕾不小心扭了脚,全家人都围着她转,生怕她有什么闪失。我烧开水烫了脚,也只是自己拿凉水冲冲。不一样。”不知怎的,我很想找个人倾诉。这么多年我把这些都埋藏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却不知道该给谁采摘。原本不该给他说的,可是乘着酒意,就如同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
“我出去打工,最开始端盘子,摔一个盘子扣二十,最开始一个月剩不下一百块,连买个生活用品都困难。去杂志社干挑稿子的工作,一份一份的看看到眼睛都花了一个月还不到一千块,和别人合租在地下室里。那地方,夏天热冬天却冷的渗人。后来,我来这家公司。一步一步的爬,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苏韩,你以为这些都只是陪酒陪来的吗?”
苏韩没有说话,他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过的话一样。喧嚣过后总是平静,一时间车内安静的可怕。
打开车门下车,风扑面而来的吹来,我瞬间清醒。天,我到底做了什么。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倾诉,又有什么用。
胃里突然又开始翻滚,我连忙蹲在街道旁的树坑边,吐得干净。苏韩开着车离开,那强烈的灯一下子打远,显得我这边,暗的昏沉。
那个胖子还算有点良心,两天后主动找我,给了我一份资料。我连连感谢,他却说你上面有人也不早说,你看这事弄的。我愣在一旁,想了很久才想到,只有苏韩知道我在忙这个事,也许是他帮得忙。只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许小琪还真找了个金龟婿。
继父和母亲应该很满意苏韩,不然不会让心肝宝贝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定下与苏韩的终身,我正因为招标方案忙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说小琪要订婚了,周六。作为许家人,我要参加。
我没想着拒绝,对许小琪的那份情绪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多年后她第一眼见我就抱住我又哭又笑,仿佛当年扯我裙子,干坏事栽赃给我,给继父告状,抢我男朋友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她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能恨。
可是,嫉妒的种子,却时时刻刻的萌发。到最后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气血冲上脑门,就那么做了。
我只知道苏韩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去了大人们寒暄的时候我才知道,苏韩想要帮我那个忙,是多么轻而易举。我乘着许小琪出去招呼人的功夫,走到苏韩面前打了招呼,顺道说了声:“苏秘书,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我以为,苏韩年纪轻轻就当市长秘书是不错的了,可是看到苏韩的父亲的时候,我完全愣住了。
每天新闻电视台新闻上都会放的人,是他爸?我从窗户上往下望,街道上整齐的排着黑色的车,果然是他才能有的排场。显然继父和母亲也被眼前的真人给吓了一跳,全部站在一旁局促不安。许家的亲戚们也一个个很亢奋,都想凑过来跟苏省长打个招呼。
幸好,苏省长公务缠身,因为儿子的订婚出现了几分钟后就告了辞。紧张的气氛终于又开始变的闹哄哄,我坐在包厢最角落看着那边神采飞扬的小琪冷笑,她眉宇间的骄傲一如从前,如同那年夏天她胜利者的微笑。
凭什么,最好的都得是你的?唯一最亲的母亲把多一半的爱得分给你,白头到老的誓言也因为你的出现变得可笑,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爱情,一个优秀的丈夫。这些,凭什么都给你。
两个人走过来给我这个大姨子敬酒,我拿起酒杯说恭喜。一仰头,把所有的灼热送进嗓子眼,却依旧埋不平心中燃烧的火焰。我把酒杯递还给苏韩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一丝冰凉,我抬起眼,却给苏韩一个微笑。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职场生涯五年,我知道怎么样的举手投足会让男人欣赏。
所以,晚上我发短信约苏韩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