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长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 被偷茶的“小贼”这么一气,往日的精气神顿时委顿,连去给学生上课的心气都没有了, 呆在家中闷闷不乐,如同情谊正浓时失去伴侣的大雁浑浑噩噩孤单影之形影相吊,连妻子的劝慰都不大能听得进去。
前去探望过吴山长的学子,见到吴山长的“凄惨”形状,个个义愤填膺,以笔为刀几乎将那“小贼”千刀万剐, 而甲班的学生更是恨不得亲身去为山长将“小贼”擒来, 以期吴山长能早日恢复元气, 重返课堂。楚夫子的策论虽好, 还是不如在宦海沉浮过二十年的吴山长。
章言默默地路过这些人, 将他们的言论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跟着路翡去探望过吴山长的次日,章言终于决定, 前去找管理书院杂事的田夫子请假。
学生请假, 书院自然要问清缘由,章言脸上无悲无喜,语气不夹带一丝情感, 平铺直叙地说, “家中夫郎无意之中做了件错事,学生回去要带夫郎上门给人赔礼道歉。”
管请假的夫子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打量地看向面前的学生,面无表情不见羞赧或愠怒色,再低头看看学生请假条上的名字——章言。原来这就是在书院小范围内流传过, 夫郎其貌不扬却坚持每日上山为其送饭, 疑似惧内的那个学生。
田夫子大手一挥地准了章言的假, 还问章言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章言谢过了田夫子的好意告辞离去。对着章言转身离开的背影田夫子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脸皮修炼地都快赶上他们这些老人家了。
田夫子知道章言的事儿,主要还是因为他管理书院的后勤操惯了心,对学生间发生的事情比较关注。知道章言的夫郎和他不太相配,甚至几个本来打算为他们作诗想要让他们的故事流传于世的学生,在见到章言夫郎后就纷纷打消了念头,只因为他们把章言夫郎预想成了绝世美人见到真人反而写下去了田夫子也知道。田夫子不知道这俩人不相配到什么程度,但见章言为了夫郎愿意去给人赔礼道歉,如此宠爱自己的夫郎,田夫子也不由得感叹这个学生人品甚佳,不以貌取人,推荐章言旁听的白夫子的眼光还是这么好。
蓝因今日中午还是准备像往常一样山上和章言一起吃午饭,刚打算出门时遇到了回家的雄主。
蓝因高兴地上前迎接章言,“相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书院提前放假了吗?”距离书院休沐还有六日,章言突然回家,怎么让蓝因不惊喜。
章言摇摇头,把蓝因拉到房里,问蓝因最近都在哪儿采茶,蓝因自然是一五一十地把他采茶的情况给章言说了。
一边说,一边给章言画图,很快文华镇附近的山形图跃然纸上。蓝因就怕有些地方他描述不清楚,雄主不能理解。
章言见蓝因所画真有路翡所说的那处悬崖,也不再抱有侥幸。他正想询问蓝因这两棵树上采摘的茶叶还没有剩余,就听蓝因给他邀功,“相公,采摘过的茶树我都做了记号,今年不会再去摘了。”
蓝因是春天在家中制的茶,当时把山上找到的茶树采摘的光秃秃的,但等他夏天回去,发现那些茶树又长了新芽打算再次采摘时,章言阻止了他,说是野茶难得,多次采摘容易伤害茶叶品质,让蓝因一株茶树一年最多只采摘一次,蓝因就记在了心里。保持可持续发展的想法,也有了保护茶树的意识。
章言点头,对蓝因的做法保持认可,然后将吴夫子的事情告知蓝因。
蓝因一边找茶叶,一边偷偷地瞅章言的脸色。
悬崖边上的那两株野茶叔他自然记得,当时采摘的时候他还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不得不展开翅膀悬浮在空中,说起来相公他还没有见过他真实的样子呢。
蓝因虽然跑了下神,但也没影响到他找茶叶的动作。这两株野茶树品质好,炒出的茶叶十分醉人,他给相公送了一部分,剩下的自己保存了起来。
蓝因把茶叶递给章言,有些心虚地问,“相公,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以为深山里的茶树都是天生地养的没有主人,这才摘回来的,不知道是你的老师的。”
他得罪了雄主的老师,若是那个老师不高兴,会不会把雄主赶出书院,到时候雄主会不会恨死他了,然后答应他的事情都不作数了。蓝因有些灰心丧气,来到古代世界,来自未来的他本该如鱼得水的,但为什么做事儿总是做不好呢。
章言见蓝因不安笑着安抚他,“无事,不用担心,山长是个明理的人,只要我们把茶叶还给他,他的气就消了,不会追究的。”
虽然同窗都觉得吴山长脾气大气性大,觉得他可怜,但亲自去探过病的章言,发现其实没有夸张,吴山长的情绪心态都挺平和的,不像大怒过的样子,反而有些小孩子脾气,大概是那种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然后赌气不做事不干活。
章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午学堂开始上课的时候,带着蓝因上山前往吴山长的住宅。
吴山长看着前来道歉认错的“采茶贼”夫夫,其中一个是他书院的学生,另一个哥儿虽然长相比一般哥儿壮实了一些,但也不算太出格,至少还能认出是个哥儿不是男人,“你说是你的夫郎把我的茶叶给摘走了。”
“是。”
“我每年要请几十个人到崖边采摘茶叶,每次还都会有人受伤。这样一次也就只能摘下两斤左右的新鲜茶叶,再请人炒制过后产出不到五两,你说这些都是你夫郎一个人做到的。”吴山长还是不相信。
“夫郎自幼生活在山间,善于攀爬。”章言解释。
吴山长勉强信了章言的话,然后让下人冲了开水,开始泡制蓝因带来的茶叶。
蓝因和章言坐在下首,看着吴山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蓝因入了迷。喝茶原来也可以这么享受?蓝因向往的同时,开始自惭形秽起来。他只懂炒茶,不懂泡茶,品茶,点茶这些东西,以后岂不是只能当个炒茶的匠人,这怎么配得上雄主呢。娘说,雄主以后要当官的,也就是从政。他的正君是个普通匠人还是高级的匠人,差别很大的。
蓝因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全面发展。
吴山长将泡好的茶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啜饮细品,随即生气地看向章言,“此茶初入口,的确像是我的茶叶,但其中隐居孤寂之感,千万人不理解吾独往已的孤勇,就是最好的茶艺大师也炒制不出。你们偷了我的茶,我不怪你们,可你们用其他的茶来骗我大可不必。还是如此好的茶,我平生最恨谄上媚下之人。”
吴山长突然生气吓到了蓝因,他还给吴山长的就是那两棵树的茶叶,吴山长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章言知道蓝因这是终于碰到识货的了,吴山长对他们产生误解,无非后茶比前茶好,不肯相信。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回禀山长,这茶的确是夫郎所炒。其中意境也不是山长所言亚圣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而是夫郎对在下的埋怨与执着。”
即使孤枕难眠,枕冷衾寒,伤心累累,也要一往无前。
这大概是蓝因独守空闺的心情了。
章言的话,让吴山长失了态。吴山长顾不得维持仪表,匆匆又喝了一大口,这么意境深远的茶,在眼前这个愣头青的口里竟成了闺中哥儿的怨慕之情。
吴山长还是不相信,更加认真地品尝,不肯错过其中一丝滋味。
随后,不知为什么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把章言和蓝因轰走了。
蓝因一头雾水,“相公,你这个老师好像怪怪的。”
章言轻笑,“山长小孩子脾气,你不用放在心上。云州府常年气候湿润,适合茶树生长,我听闻有些村长和庄园有种植茶树,等过些天,我们一同去买些生茶叶回来。”
蓝因点头,和雄主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儿,他都开心。
经过这次的事情,蓝因觉得以后再去找野茶树要去更深的山里才行,或者就像雄主说的,找种茶的人家买好了。老家的荒山正在收拾,他们也需要看看茶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