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易小柔怎样都拉不动她,不禁大急叫道,“你想自杀吗?你放得下你儿子吗?还有你老公,他们该多伤心啊!”
“可是我跟他们过了几十年,儿子长大了,老公也没病没灾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也该去还我的债了。”单静撇着嘴,垂下眼睛,似乎满含愧疚,“这是我欠的债,躲不了的。”
易小柔和单静这边扯皮的时候,杨海正处于巨大的焦急之中。在她离开后,他返回楼上的房间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身体上不断冒出来的点点亮光,就像是漂亮的星星般,四散发开来,融化到空气中。
这景像很漂亮,可是对他来说则意味着绝望——那是易小柔的寿命!
他扑上去在她的身体上一通乱摸——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气得对他饱以老拳——这时候他哪里顾得上,一通摸找后终于找出了源头:一只只剩过滤嘴的烟头,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放在她口袋里的。这枚烟头上沾染的黑伞气息浓得如墨,正带着她的寿命不断离去。这个法术杨海知道,一旦肉身的魂魄离体,这法术便会不断夺走对方的寿命。
只是个简单的小法术,并不需要大的力量,也不需要烦琐的程序,即使是他也可以施展,只是如果对方魂魄不离体,这法术便没有效果。黑伞早就算好了的,一切都在它的计算之中!
这时候的杨海几乎被自责之心淹没,他疯狂地往外冲去,想要去南洋公墓找回易小柔的魂魄,可是只不过下了楼没多久,眼前一亮,他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只可惜,他无法控制她的身体,只得又转移出去,焦急地去催促自己的援兵。
杨海焦急的时候,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易小柔与单静说得口干舌燥——这恐怕也是她的想像而已,实际上她只是一团“像烟雾般的东西”——她疲惫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一直摇头的单静大叫道:“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回去啊?你好歹也说一声啊,你老公和儿子都不管了?好日子才开始你干嘛要死啊!”
单静想来也说得累了,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呆滞地望着地面,片刻后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想啊,可是这我欠他的啊。”
“你原来的老公?”
她的脸垂得更低:“是啊,我们在一起就一年,才一年。”忽视了周围的一切般,她讲话带着梦,仿佛瞬间回到了过去的年轻时光,“我们都是初恋,那时候可好了,整天在一起。我想着将来要生个小孩,分个房子,日子会越过越好,还要出去旅游……”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眼神中的光采消失了,“但他就这么走了,突然就么有了。我上午还想着晚饭吃什么呢,晚上他都不在了。人怎么这么假,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没意思!”
讲着讲着,单静就红了眼睛,哭了起来,易小柔只好一通安慰,继续劝她讲下去:“当时我整个天都塌了,又有小孩了,没了他,我一个女人怎么过啊。他是车祸死的,当时法院判了意外事故后,那个司机就失踪了快一年,后来突然又回来了,可是对我有什么用。我男的死了,这人又不赔钱,这一年我挺着大肚子工作,日子过得苦死了。后来我知道这人出现了就去找他,我当时想,就算拼了命也要这个人给我个说法!讨不到说法我就死在那人家里得了,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听了半天听不到关键,易小柔也有些急了,催促道:“然后呢?”
“我到他家一看,那个房子啊,破得都能看见外面了。这人一见我,就给我跪下了,说对不起我,说他真的不是有心的。我才知道,他当时是脑子里生了瘤,出车祸时因为长瘤突然失明,所以法院判了意外。他这一年就是出去治病了,病治好了,家产也没了,老婆跑了,工作也丢了,他还说会想办法赔我钱,求我再等等。”单静一边流泪一边说,断断续续地看起来伤心极了,“我那时候一屁股就坐下了,指着肚子喊,你说我怎么等,我马上就死在这里,谁也不要过了。他当时一听就急了,跪在地上直给我磕头,说你不要想不开啊,我养你,我养你还有你小孩。我就喊,那我就不走了!”
单静讲到这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易小柔也不敢打扰她,只得闭上嘴巴听着:“后来他居然真就这么做了,白天打工,晚上拾垃圾,有好吃的好喝的全给我,我后来房子被公家收回去了,干脆就住他家去,打定主意不走了。那时候也没多想,就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赖帐了!结果,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易小柔呆了一呆,打断单静的话问道:“等下,你是说,现在的你老公,就是当年那个司机?”
单静怔了一会儿,突然一声嚎又哭了起来。易小柔抓了抓脑袋,长叹一声——这叫什么事啊?
虽然听起来荒唐,可是转念一想,这事也合理。当年那个环境,一个女人要单独养一个孩子,不说流言蜚语,单就怎样一边照顾小孩一边赚钱,就是件不容易的事。那时候一个家庭大多生好几个孩子,单静家庭她是知道的,上面六个姐妹最小一个男孩。女孩子,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是没有空照顾外孙女儿的,更不会让嫁出去的女儿再住回来。
单静文化也不高,本事也没有,还拖着一个小孩,当年可谓是走到绝路了。易小柔可以想像得出,她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去“仇人”家里的,又是带着怎样的决心留下来的,恐怕真的是如她所说,“但求一死”了。只是没想到日子过久了,“仇人”变亲人了,这转变虽说奇怪,可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逻辑可寻。
单阿姨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我哪里想到啊,但是他对我是真的好,什么事都把好的留给我,拼命赚钱。他身体也不好,脑袋也不是那种灵光的,都是赚得辛苦钱,可是我小孩要学个什么东西,多少钱他都给。他说这是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对他实在是恨不起来啊!”越讲越是伤心,最后干脆叫起来,“我总不能一直跟他这么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啊,我也可怜他,我们就结婚了,小孩现在还叫他爸,以前的事你叫我怎么讲出口,你叫我怎么讲啊!这秘密几十年我都没人讲,我不敢啊!可是今年这些日子,天天下雨,这雨就是我男人在骂我啊,他肯定恨我!现在孩子大了,今年这祭日不停的下雨,就是我男人来找我算帐了!我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居然跟仇人结婚,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作孽啊,作孽啊!”
易小柔现在可算是完全明白了,单静心里这个秘密一直无法放下,就算生活逐渐平稳,可这根刺始终横在心底,令她不得安宁。今年这反常的大雨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使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压力崩溃,自杀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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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章 最甜蜜的暴力(7) ...
易小柔恨恨地咬紧牙,她怎么就没想到,或者说她根本不会去关心一个打扫卫生阿姨家中的事,这些秘密不是她能预料到的。黑伞料到了,他确实没有插手,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施压,而是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下雨!
“单阿姨,我们回去吧!”她做着最后的劝说,期望能有奇迹出现,“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你现在的老公也不是有意的啊,而且他这么多年照顾你也算是个补偿,你男人如果地下有知,是不会怪你的!他也是希望你好好过,儿子现在出息了,他也能瞑目了啊!”
“那为什么会下雨,以前都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单静抹着眼泪叫道,“肯定是他在恨我!不管怎么样,我都至少要见他一面,当面问问.他要是在怪我,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也不冤!”
看样子这范儿是怎么也不肯就这么回去了,易小柔恨不得变成单静的初恋情人,说些原谅的话把她打发回去了才好。正当她想着怎样才能开解单静心中死结时,她们的周围不知何时已是浓雾重重,一层层地仿佛奶油般涌动,包围着她们。等她意识到时,那雾已经浓得拨动起来都可以看见水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在她看来绝对不合常理。
她站起来,瞪圆眼睛,活像竖起毛的猫,紧张的气氛从她身上传染到单静身上:“怎么了?”
单静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低沉的呻吟隐约从远处传来,余韵不绝地扩散开来,如同晨鼓暮钟冲撞着她们的听觉。
“谁?”易小柔大叫一声,声音却传不出去,只是在周围萦绕不绝。
这声问话倒提醒了单静,她挣扎着爬起来,面对浓雾团团乱转,伸出手像是在迎接什么般喊道:“尚军,尚军啊,是不是你?是你来了吗?尚军呀,你倒是说话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易小柔又何尝不是焦急呢?根据杨海的话,死了多年的人不是早已融入天地,就是重新凝聚成形,再世为人,若是多年后还以魂魄形式“活”在世上,那不是有着巨大冤屈,就是突然横死无法承认事实的,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像,能离多远最好就离多远。
呻吟声随着单静的大喊靠了过来,越发清楚起来,可以听出来是个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仿佛充满了伤痛,不断变化得高低。
不久后就变成能让人辨认的语汇,易小柔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了,那个词她很熟悉,只是一个人的名字:“阿静!”
单静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即惊喜又害怕,更多的则是愧疚。她一听出来,就往那声音方向寻了过去,易小柔哪敢放她一人,立刻跟了上去,在浓雾中追着她一角黑色衣衫,生怕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