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并不高,很低沉,就像在她耳边说的般,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杨海父亲浑身一颤,扯开嗓子大叫起来:“爷爷,救她!”
本是激烈的场面缓和了下来,压得易小柔抬不起头来的力量瞬间无影无踪,背上的重力一消失,她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刚好看见杨海母亲满面泪痕地奔回爱人的怀抱。一对情人紧紧拥抱着,而在对面人群中,另一位老者驻着拐杖出现了。
杨海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她拉起来,仔细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她长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看向河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你曾爷爷出现了,一般这时候就是事情的转机了吧?”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露出几分喜色。以前他没有能力保护家庭,现在能够尽点力,不管多么微小总是好的。
俩人猜测着这事会如何收场时,却没想到火会烧到他们这来岸。曾爷爷的拐杖像是驻在他们心上,直到指向他们说道:“过来!”
这声音并不大,也不高,却顺利地让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俩人怔了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往前走去。走到岸边时,隔着湍急的河水,曾爷爷那目光像是能穿透黑暗般落在他们身上,令易小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眯起眼睛,在模糊的世界中努力分辨了一会儿,凑近杨海小声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得你曾爷爷总是在看我?”
杨海的视力比起易小柔那饱受电脑折磨的眼睛要好很多,只瞄了几眼就确定下来:“他是在看你。”
这回答令她那本就因缺痒而怦怦直跳的心脏跳得更欢了,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你说他老看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
杨海还来不及回答,曾爷爷已经收回眼光,看着他的儿子道:“预言出错了,我曾孙子没问题。”
爷爷的面色一变,有些不肯定地道:“爹,这事可不能心软。”
“我哪里有心软过?”曾爷爷讲话仍旧不咸不淡的,却自有一付令人信服的味道,“这事是我算错了,现在看来,这丫头生的儿子也还有救。既然有救,就是一条人命,自然不用乱来。”
爷爷沉着的脸这才稍微好转了点,长叹一声后挥了挥手,那些围在杨海父母身边的大汉便很快离开了。杨海父母抱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令他们不禁热泪盈眶。杨海看着这一幕,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幸福的了。
爷爷在对岸虽然一言不发,脸色看起来也充满了庆幸,只不过,如他这般年纪的人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叹了一句转身离开。这事本该到此就结束,但是正如易小柔疑惑的——这狗血如小说般的事和黑伞有什么关系?
她正想着是不是该去问些什么时,一声尖锐的啸声撕破了夜空。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时,却发现来源正是那座如城堡般的祖宅。下一秒,她觉得本是硬实的地面似乎有些融化,她一退步,感觉脚陷进了地面。低头一看,砂土色的地面上出现一块不住扩大的黑色,只是几秒,便定格成了如同眼睛剪影的形状。更可怕的是,那“眼睛”在下一秒突然“睁”了开来,而她的脚正踩在眼睛的瞳孔上!
黑色的眼珠在地面上左右晃动了下,易小柔便尖叫一声跳到一旁,脚下才站稳就被跨步过来的杨海一把拉到了怀里。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看,刚才跳过去的地方又出现了另一只巨大的眼睛。
河岸两边的地面上不断出现的眼睛令所有人都面色一沉,不管有没有某方面的知识,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好兆头。只不过,专业装神弄鬼者显然更镇定一点,曾爷爷拐杖一顿地面,平静地道:“邪物,都回去宅子准备准备。”
一群人果然如出现时那般突然地消失在了黑暗中,看见这一幕的易小柔几乎怀疑刚才看的是不是幻影。她怔仲几秒后,正准备和杨海拣个方向逃走时,杨海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别乱跑,跟我们来,你们在外面不安全的。”
她虽然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可是一看见杨海那张渴望的脸,知道他是想与父母多相处一段时间,便也只有硬着头皮道:“好。”虽然她实在不想去那座像是鬼屋的大宅,更不想与这群专业装神弄鬼者相处——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啊——杨海的事已经给了她深刻的教训,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绝对不要想当然地以为很安全!
两代人同时向祖宅奔去,疯狂地奔进大院后,身后的地面上已经遍布无数只眼睛。月亮被黑云遮掩起来,大地只剩下一片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杨海父亲带着他们进了门,易小柔才第一次见识到完整的古宅,每一块繁复的花纹都令她眼花缭乱,更不提里面拿着各种稀奇古怪东西跑来跑去的人们。她跟着杨海父亲在古宅里绕来绕去,很快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点上煤油灯后,豆大的亮光才让她有几分活在人间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是她问的,却无人回答,那“一家三口”正深情地互相注视着——准确来讲是杨海父母互相注视着,而杨海则注视着父母。等着这目光交流大概差不多后,他才尴尬地收回眼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的无声显示了主人和客人间的陌生,易小柔觉得难受极了,只得想办法挑些话来说:“那个,所谓邪物是什么?”
仍然是一片沉默,她瞅了杨海一眼,他对她微微耸了耸肩膀,示意他也不知道。看着杨海父亲低头垂目的模样,她不由在心里翻个白眼——杨海父亲比杨海没礼貌多了!
“抱歉,他也不知道,所以很自责,你不要生气。”杨海母亲的声音很是温柔,像是春天清晨的黄鹂鸟叫,可爱极了,“你是村里的人?”
知道她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易小柔赶紧接口道:“不是,我们是来这儿……旅游的。”
“旅游?”对于这个词显得有些陌生的杨海母亲笑起来,“那敢情好,小情侣一起出来见识见识也是应该的。不像我家这位,一直呆在小地方,不太会接人待物。”
杨海母亲很快赢得了易小柔的好感,与她交谈就如同春风拂面,怪不得杨海一直说他母亲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如果做了母亲,肯定会给予自己的孩子全部的爱吧。在这样爱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才能成为现在这样温柔的男人。
易小柔突然有些羡慕,她虽然与母亲生活了不少年,可是笼罩在过去阴影下的家庭生活永远充满了阴郁。她每次回家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宁愿在外面打架,也不想踏入那个昏暗的屋子。她知道这伤了母亲的心,可是当时的她,只是个叛逆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样的行为也让她在母亲过世之后万分歉疚。
她看着与母亲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杨海,甚至觉得,那个留下地址的人,是不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去修复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杨海是不是会有新的人生?
易小柔陷入猜测时,杨海正为能与母亲讲话而兴奋。母亲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完美女人毫无二致,他看着她的眼光充满了依恋之情。尤其当她讲出他一直记得的话时,更令他的鼻子酸了起来:“男孩子就是要勇敢点,会保护女孩子,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光会冲女人发火算什么男人啊,就像我家这个,虽然总是板个脸,可是你不要以为他多严肃,他呀,就是害羞!男人,就应该对女人温柔些,这才是个男人。”
“男人就该对女人温柔些”,听见这小时候听惯的话,他不禁笑起来,这话也是导致如今的他在易小柔家做全职保姆仍然兴致勃勃的原因。
听见妻子这样说,杨海父亲把脸扭了过去,脖子却红了一片,作儿子的见了这样的场面不禁怀念起来。在他印象中,父亲永远严肃而阴沉,每次与他说话从来不多说一个字,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抽烟,一抽就是一包,抽得房间里烟雾缭绕的。
少时的他不理解,后来的他才渐渐明白过来,那时的父亲,恐怕是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逝去的母亲。就算从此时算起来,他们也只能再相处三四年的时间,而因为这三四年的时光,父亲一生再也没有爱上其他人。。
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父母,对于现在的时光,他不会想着永远停留,至少希望能够永远记得。对他来说,能够有这样的相逢对他来说已经是奢侈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杨海忍不住对父亲问道:“如果你有个儿子的话,你希望儿子是怎样的人?”
80
80、第五章 悖论(13) ...
杨海父亲沉默半晌,在妻子一再示意下,才低声道:“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他能做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他应该有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有可能,最好能让我自豪。”顿了顿,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道,“这才是我杨家的男人。”
杨海母亲笑起来,与丈夫亲昵地聊着。杨海则在父亲这番话后,兴奋的神情逐渐冷却下来。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令他心中隐隐作痛,他无法达到父亲的期望,在这对男女花了那么多的心血,放弃了那么多的人生把他养育成人后,他却变成一个杀人犯。那一瞬间,他几乎无法直视父亲的面容,父母间每一句亲呢的话似乎都是对他的谴责与失望。
易小柔感觉到了杨海的遗憾,她能理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任何话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的,况且,以她的背景来说,说出任何鼓励的话来反而更像是讽刺,她自己的家庭生活何尝不是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