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慢慢靠过去,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察觉到他平静了下来。恰在此时她看见杨海父亲又要开口了,想去阻止却已来不及。
“其实,刚才说的那些东西都不怎么重要。你也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父母的也管不了那么多。”杨海父亲顿了顿,嘴角上扬到一个微妙的角度,“最重要的,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当个快乐的人。如果他有兴趣,就让他继承家里的事,虽然我是不太感兴趣。如果他没兴趣正好,到外面的世界闯闯去,我会让他不受家里的束缚,有个自己的人生。”
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番话,杨海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这番话如同及时雨,令他无法不感动。他甚至一激动之下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讲了,能够弥补一些以前的遗憾。易小柔对着他肩膀的那一拍,更让他鼓起了勇气。
他正准备开口时,小房间的门却被突然推开,那位平定大局曾爷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杨海父亲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迎上去,却被他拦了下来。
杨海并不是出于什么奇怪的目的,而是清晰地看见曾爷爷身上纠缠不休的黑色薄雾,虽然很淡,但这样的气味和颜色是他极为熟悉的,也是极为厌恶的——黑伞!
全屋人都望着杨海的动作露出疑惑的表情,唯一不疑惑的,是在屋外的曾爷爷。他板着脸,慢慢走进来,眼光在屋内每个人脸上掠过时,易小柔觉得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钢刷刷过她的脸般,那股神经上的痛感几乎变成真的。
她站了起来,把杨海母亲拉往后方,而杨海父亲也不愧是专业装神弄鬼家族一员,好歹被薰陶了这么多年,就算一开始看不出来,被杨海这么一拦也察觉出不妥来。只是他不如杨海那般熟悉黑伞,一时之间只是疑心大涨,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易小柔小心地凑到杨海后面,低语道:“黑伞?”
杨海的头还未点下去,曾爷爷却咧开嘴咭咭地笑了起来:“小丫头年纪不大,见识倒不错,居然知道我是谁,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这话一说,连杨海父亲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一变怒吼道:“哪里来的妖孽,快从爷爷身上滚出来!”话音一落,他便连接使了几个法术,呼喝连连动作不少,却只换来黑伞一连串的尖笑。
“小子,你想驱走我还早了十年,回头问问你祖宗我是谁再来与我挑战!”
刚才黑伞出声时易小柔有片刻迷惑,现在已经明白了过来,对杨海小声道:“这个黑伞不是我们那时候的黑伞,它不认识我们了,好机会,你有没有什么准备?”
令她失望的是,杨海虽然打着同样的算盘,却只能叹息地道:“没有。”
她暗自咬了口牙,瞪向曾爷爷道:“你管我是谁,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我?”曾爷爷嘿嘿一笑,诡异的笑容令所有人觉得心寒不已,“太久没有出现玩了,还真有些怀念这世间的味道。一出来就发现这里有一盘美餐,当然立刻赶过来了。你若是睡醒了,肚子饿得直叫,闻到香味会不会过来?”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糟得不能再糟,黑伞话中的美餐是指谁大家都心中有数,“况且,这个老东西算出来的那孩子甚合我意,如若你们愿意以后把那孩子交出来,我便饶你们不死。不然除了这个女人,你们都得下地狱。”
“我就是。”易小柔还在琢磨着怎样糊弄这个黑伞时,杨海已经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你?”黑伞上下打量了一圈他,扑哧一笑,“你诓谁?我在这老东西的记忆中看见的是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你这么大的个,要骗人也有点本事啊!”
“某方面来说他没撒谎。”易小柔在杨海背后小声嘀咕一句,又提高声音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个孩子?如果你说出来意,我们倒是可以商量一下。”
易小柔擅于撒谎,这种不着调的话说出来眼也不眨一下,又是年轻女孩面貌,更容易令人相信。这时代的黑伞还未领教过她的手段,一听这话以为对方害怕了,便喜笑颜开地正准备劝说一番,那边听见这话的杨海父亲已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就举着两个拳头冲了上去。
杨海哪里会让父亲独自战斗,毫不犹豫地也跟着冲了上去,一时间仨人战成一团,用最原始的拳头来试图解决问题。这也是如黑伞所说,它刚刚从某种沉睡中醒来,又附身于人,不然也不至于被俩男人用拳头逼得不能动弹。
另一方面,杨海父子也面对一个严重的问题,眼前是他们的祖宗,还是“老”祖宗,万一他们要是下手重了,黑伞一转身跑了,剩下的老祖宗可怎么办?
双方各有顾虑,打拼多时也无法分出胜负,战况一时之间便胶着不明。易小柔在一边团团转,试图找点什么木凳下黑手时,黑伞却突然住了手,呆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望着他们。三人像雕塑般怔了半晌后,黑伞突然开了口:“烧……我。”
这可太过诡异,易小柔紧皱眉头想着怎么回事时,杨海父亲已经反应过来:“爷爷?”
“诛魔……焰……用那个。”
这次的讲话更为流畅,可是曾爷爷的脸却逐渐发红起来,就像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般。显然曾爷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暂时封住了黑伞,只是他这话却令她不解起来。她看向杨海,杨海看向自己父亲,却见父亲一脸潮红,呼吸急促,似乎正为什么事而犹豫般。
杨海一边防备着黑伞一边小声道:“怎么回事?”
“有一种油燃烧能产生诛魔焰,可以烧死任何生物,我们家研制出来的,命名为诛魔焰。”杨海父亲顿了顿,才讲出那令他纠结不已的话,“爷爷想把这妖孽封在身体里一起烧死!”
不仅杨海,连易小柔也震惊不已,虽然人性伟大,可是把自己活活烧死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她盯住曾爷爷逐渐涨红的脸,另一方面却极为佩服他装神弄鬼的功力,她和杨海还是黑伞主动相告才知道它附身于人时可以被消灭,而曾爷爷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了这点。
她猛然看见杨海父亲往外走去,不由自主一步上前喊道:“你疯了,怎么能做这种事!”
杨海父亲也是满面痛苦,被她这样一喊,脚下立刻犹豫了起来,却听曾爷爷大吼起来:“快去!你想我死不瞑目吗?”
事实证明,杨家子孙在牺牲自我方面似乎都有种狂热,也可以说是忧天下之忧的责任感。杨海父亲一咬牙,居然真地跑了出去。杨海看着父亲离开,再看看定在原地的曾爷爷和一边挤成一团的女人们,只得留了下来。万一要是在他离开时发生了什么事,几辈子也不够悔的。
不一会儿,杨海父亲便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普通的铜壶和一只长得过份的毛笔,里面想必就是那可怕的油。他一进门就把铜壶打开,小心翼翼地用毛笔沾了油在地上画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复杂的阵法就出现在地板上,把曾爷爷围在中心。
画完后,他跪在阵前开始颂经,到了结尾的地方,就这么突然地停了下来。他的额头全是波汗水,全身都在颤抖,只要再出几个音,这些油就会燃烧起来,把圈中的活物燃烧怠尽。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犹豫?只要跨出一步,他就是弑祖的人,可是听着曾爷爷一声接一声的怒吼,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无论是让黑伞逃走还是烧死爷爷都不是他愿意做的,如果有办法解决,哪怕是牺牲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见孙子这付模样,曾爷爷面容一肃,突然大喝一声,自己念起了和先前一模一样的经。他念的虽然缓慢吃力,但字句清晰,声音洪亮,比之孙子的更有气势。随着念经声结束,一团巨大的火焰沿着阵法的阵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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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五章 悖论(14) ...
那火焰如同长了眼睛般,轰然一声后,迅速攀上了曾爷爷的身体,从最初的蓝色一直烧到艳红色。烧焦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衣服不仅没有化为碎片,反而如同干枯的树皮般粘在了他身上。这年头化纤布料还是少见的,棉布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奇怪的是,易小柔离那火焰不到几步的距离,却感觉不到一丝灼热。地板也没有受到火焰的影响,一如平常,甚至没有一丝烧焦的痕迹。
火圈中的曾爷爷最初还能紧咬牙关,勉强保持平静的模样,除了脸色更加严峻之外,并没有其他夸张的表现。然而,随着火焰颜色的变化,就算是有钢铁般的意志,身体的痛苦到底还是无法无视的。他终于压抑不住,张开嘴嘶声大叫起来。这样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变成狂吼怒叫,直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狂啸。
怒吼不断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听觉,不要说易小柔和杨海母亲的女流,就连杨海也是面目煞白,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曾爷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拼命打滚着,这时候无论什么理智与神经也无法消除身体的痛苦。更令人佩服的是,无论他怎么打滚似乎仍然保持着一线清明,并没有闯出阵法圈的范围。他的努力不仅没有成效,反而令那火焰燃烧得更加高涨。
长年与妖孽鬼神斗争不休,但毕竟年纪一把,虽然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这死亡前的痛苦并不是光凭意志力就可以消除的。当痛苦积累到一定程度,理智也就被火焰吞噬了干净,再也无法抑制身体的条件反射。
曾爷爷的眼睛在火焰中只看见一片模糊,当他仿佛看见地狱的大门在眼前打开时,痛苦也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