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人大都在哼哼呀呀地亮着腔调儿,这时候正在唱的是《贵妃醉酒》。一见姚奉先进来了,就有人上前来拉着姚奉先说:“老姚,你来得正好,听听老刘唱的这段好不好。”
“等等,这哪来个小姑娘,老姚,我们是好不容易拉着你来指点指点,你怎么还带个外人来。”另有人发现了梁碧落,表现得有些不乐意。
姚奉先呵呵一笑,指着梁碧落说:“碧落,给他们唱两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惊艳。”
还真是一火坑,进来就得唱戏,看样子不唱还会被赶出门去,再进虎嘴巴里:“姚师傅,唱哪出?”
“什么拿手唱什么啊,难道还要我点拨你唱不成,还是想要丝竹笙簧?”姚奉先往那儿一坐,就等着听梁碧落开唱了。他也多年没听梁碧落的唱腔,不知道变了没有,也不知道当时听得好,如今还好不好。
说到唱戏,她要没个词还真是不好唱,就只能唱耳熟能详的:“那唱《苏三起解》的选段儿吧!”
姚奉先一听又是这个,就说:“难道你只会唱这段,换个段子,要不就唱《贵妃醉酒》。”
“那,也成。”好在这个段子她也熟,整了整声儿,看了眼满屋子气场十足的看客,心里小小的虚了一下,又赶紧理好了心思,这唱《贵妃醉酒》声势可不能弱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
唱完后没声响,不过梁碧落对自己的唱腔还是有把握的,调都唱对了音也准了,至少出不了大差错,那她就站在那儿大大方方地等那几位咂过味来。
“姚老师,你眼光可真不错,老了老了还收这么个徒弟,我说今天你怎么带个小姑娘来,原来是到我们面前显摆来的。”说话的这位,梁碧落知道是谁,朱成玉的母亲,她在顾深那儿看过照片,上面就有朱成玉的母亲在。
“也得她愿意跟我学,还显摆呢,要她愿意我早带着全国各地显摆去了,还轮得上到你们面前来摆这谱。”姚奉先听完,只觉得比从前更圆润流畅了几分,嗓音还是印象中的那么清新婉转,这像水捏出来的嗓子,唱出来的声儿也跟水似的,叫人听了心里舒坦。
朱成玉旁边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忽然轻呼了一声,看着梁碧落说:“小梁姑娘,你身上这衣裳,是不是汇生那做的,这做工穿过的人就晓得,等闲人别说买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说起衣服来,女人很容易就有共同语言,原来朱成玉的母亲,也常在张汇生那里做衣裳,而且一做就是二三十年,这些年张汇生很少动手了。不过遇上相熟的老主顾,还是不会推辞的。至于梁碧落,那是梁爷爷向来就只穿张汇生做的衣服,所以也连带着她经常给做上几身,这才让梁碧落也认识了这位大师。
等到外头来请,说宴会开始的时候,朱成玉的母亲已经把梁碧落当成知音了,一说起衣服和戏剧来,梁碧落是样样都懂得,而且总是适当地说自己的见解,并不显得张扬,反而让人觉得进退举止十分合度,总能令人觉得舒服。
“老姚,这小姑娘可不一般,这份拿捏,就是日常见的那些孩子也没有,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你这话可把我给问着了,我还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只在师妹那里见过几回,就记得这小姑娘声儿好,而且是个博学多才的。琴棋书画不必说,我见她是什么都拿得起来,放得下去,现在的孩子难得有这耐心去琢磨这些,也难得是个年轻轻就不浮躁的孩子。”姚奉先也主要是替自家师妹高兴,虽然这徒弟没能成名成家,但有这么个弟子承继衣钵,也算是老来得到的最大安慰了。
“对了,你说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朱成玉的母亲可是个把人观察得极细致的,而且是人不容得存疑惑的。
“梁碧落,碧落黄泉的碧落。”
“梁……该不会是梁家的姑娘吧?我倒是看着极像,要说起来,还真像是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再往立民那孩子身上靠靠,也就这么个谱了。老姚,这姑娘不是四川人吧,听着说话不带半点地方腔调的!”朱妈妈心里掐算掐算,这要真是梁家的姑娘,那不管眼下家里境况怎么样,倒都不错。朱成玉那孩子也让她操心,死活没见他找过个正经的姑娘家,天天混着。这姑娘,别的倒不说,只说梁家这块儿就足够了,而且梁家惯来的好家教,要看中当然就是看中这些。要不然,就梁碧落这样的姑娘,虽然不多见,却也不是没见过。
“G市人,离四川远着呢,别瞎想了,难道就他们老梁家能出好姑娘,不兴别家出几个庄重得体的?”
这场宴会,有了朱成玉的母亲和姚奉先挡着驾,梁碧落倒还算轻松,因为陪在这些长辈身边,也没谁这么不开眼,会来招惹她。
总算到了可散场的时候,却不料姚奉先偏要拉着她叙叙旧,就在楼下的茶馆里小坐,等坐下的时候才发现,朱成玉的母亲也赫然在座。她笑笑问候了声,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对。
这场面莫明地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姚奉先留着她说说话,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朱成玉的母亲陪着算个什么事呢!
可又似乎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现,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窗边的座位上,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没到家庭背景,也没有问工作学习,只是静静地说着话。谈戏剧,聊唱腔,讲流派,总之也算是相谈甚欢的。到最后,她也只好满头雾水地回敏思园,既然想不明白的事,也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
敏思园里,顾深早已经回来了,屋子里音乐如水一般流淌,走进去便再不带一丝秋日的炎热。她叫了顾深一声,却没有回应,于是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在她喝着水的时候,听见后面有声响,有人从楼上下来了,她以为是顾深,回头一看却发现是朱成玉和梁立民。
“碧落,G市的项目出了问题,老顾已经赶回去了,你的电话也打不通,他让我们留下来告诉你一声。”梁立民看着梁碧落,不知觉地皱眉,总觉得这姑娘身上有和他极其相似的地方,而且那份感觉非常浓烈。
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掏出电话看了一眼,果然是电池用尽,已经自动关机了。
朱成玉这时候说了一句:“碧落,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去G市找老顾有点事情。立民,你是跟我一块呢,还是自己去路和那里?”
梁立民考虑了一下,才说:“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事比较急,路和那小子也溜得太快了,本来想等晚上再说,哪知道他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走了。我得先走,你们俩反正也没事,留几天也行,现在回去也可以,碧落你和成玉商量着办吧。”
对此,梁碧落有点无语相对的味道,为什么要跟哪个人一道走,她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认识回去的路。她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深拜托的,生怕她这迷路的性子又犯,到时候连人都丢在这异乡,那就不妙了。
“那明天再回吧,今天太匆忙了。”而且她也累了,这一天的高度精神紧张,让她有点绷不住了。
只见朱成玉耸了耸肩,笑眯眯的说行,然后梁立民又叮嘱了几句,把两个人都叮嘱得妥帖了,这才出了门。朱成玉和梁碧落送了梁立民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两人才又折返了进屋里。
回了屋里,朱成玉和梁碧落相视一眼,然后两人都莫明其妙地笑了,朱成玉说:“这叫什么事儿,到了到了,咱们俩凑一块儿了。”
“我下午和伯母坐了会儿,伯母似乎对戏曲很感兴趣。”梁碧落开始找话题,两个人相对坐,总不能大眼瞪小眼的,太尴尬了。
对这件事,朱成玉明显地有些意外,他说他那娘跑哪儿去了,整个下午不见踪影,原来跑去迷戏去了:“是,我妈啊,年轻的时候最讨厌这些伊伊呀呀的东西,没想到临了临了,却偏偏又迷上了,我们都觉得特不可思议。”
“有些东西,总要经过许多年后,才能体会出味道来。这倒有点像酒,酿着酿着就有余味儿了。”下午说的尽是戏曲上的事儿,倒让她觉得挺轻松,虽然有疑惑,但她喜欢这样的聊天氛围。
“别介,这东西,跟我说跟没说似的,你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得了闲,给我拍组片子,天天看着一涵那丫头显摆,我妒忌。”朱成玉身上,总有一种像孩子一般的东西,或许是纯粹,但或许只是耍赖而已。
这话让梁碧落笑出声来,说:“我没带相机,要不然明天早上,去晨光里拍,效果是很不错的。”
“那算了,这东西我也不懂,反正到时候去了G市再拍也成。”
两人说话间,门铃莫明其妙地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