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有盼头的时候总是过得快的,当进入五月后,临安家家都开始焚烧午香,初一自端午,家家都开始买桃,柳,葵,榴,蒲叶,伏道,又并市茭,粽,五色水团,时果,五色瘟纸,当门供养。
这时候满大街都是这类东西的唱卖声,从隔宿道五更不停歇的喊着一路唱过来,英娘头一日就叫住个卖艾和百草的缚成天师样子悬挂在门额上,还从花姑子家卖了不少的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等,这几日花家生意好,也不计较钱,百文钱的花可以卖个千百贯左右,花姑子不会要她钱,她总是硬塞一些,不过确实少花了些,也使得家里头特别有气氛,花色漂亮的很,英娘特地用小净瓶插了摆在屋里头店门口煞是好看。
据说端午那日街头人山人海的,姑娘们带着喷香的茉莉花,栀子花,香喷喷的上街游玩,不过阮宝儿还小没能够去凑啥热闹,那粽子糯米她也无福消受,被早早哄睡了也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纷繁热闹。
所以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去楚家的寿宴,很向往啊很向往。
随着日子近了,那边的周常家的女人常来信催促,连阮平后来都送了封信来要英娘带着家人早些时候来山庄。
所以五月初六,过了端午节这天后,阮姥姥和英娘关了店门准备举家到郊外楚家山庄做客。
临安城里一路来,还残留着昨日端午节的节庆气味,雄黄酒味浓浓的,街头都是那满地的栀子花等各色花做的闹娥,花冠子,连早点铺子今儿个都开的晚了些,铺子口还剩着不少昨日买剩下的粽子做成的各色亭台楼阁诸般巧花样,因为昨日举家欢庆,拜寿的,宴客的,人人睡得都不早,可想昨日有够热闹的。
他们从城北西河桥道,穿过左三厢的十七八个巷坊,走过众安桥桥,下瓦子桥,纪家桥,富春桥等十几条市内小桥,过北郭税务口,到古塘桥,余杭门里中正桥进入余杭水门三闸,在水道泊口上了官船。
今日阮宝儿是精神头夲足的,一路看不尽街头残景,更尤其是上了那位于余杭门外的舫船,通常这样的官营渡船常常是人满为患,一坐进充满了人味的船舱,宝儿一径的指着外头嚷嚷,表示要在外头看街景,英娘让几个孩子和婆婆进了舱房坐了,自己便抱了宝儿出去站在甲板上,这时候,可以看到沿湖两岸车水马龙不少赶着上集的人们,挑着担,赶着车,吆喝着嗓子,甚是热闹。
英娘见小家伙精神甚好,一双乌黑的大眼盯着沿岸的人马船桥转悠着小脑袋急吼吼的看,一副看不过来又急又喜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在宝儿脸上亲了口:“乖囡,是不是热闹?可见是个关不住的主,瞧你急的,小心扭了脖子,娘给你说,咱慢慢看!”
一边就指着沿岸的寺庙啊,道观啊,亭子啊,马呀,牛呀,树上的花,水里的鱼,沿路来挑着担子诸般行当,如幞头笼,接旧条,修破扇,搭罗儿,裹贴,修香浇烛,一个个的指给她看讲给她听,宝儿听得津津有味,颇有种地理人文观大旅游的味道。
旁边人看着新奇,这小娃娃好似真懂似地,也不见烦,也不见闹腾,粉嘟嘟的脸蛋真会随着英娘的讲解煞有介事的嗯嗯做响,凑趣来逗,宝儿也不恼,见人就笑。
一路得了不少糕点果品,喜得英娘下船时和姥姥说起来颇觉这娃灵慧,姥姥就说,宝儿天生是个宁馨儿,老天爷保佑王母娘娘疼爱,上次来临安的路上就已经看出来了,日后也不知会长成个啥样的,有这么个女娃子在家里头,也是个真福气。
说说走走这就来到了郊外,楚家山庄田园就在北郊不远,占地约有千百倾,一望油菜花儿香喷喷的,进入楚家村的地界,就可以看到远山层林被一种雾气盘绕着,牧童顶着个大丫髻,悠悠哉的在田埂上行走。
一行人走的是小道,杂树几株在道边,可以看到那不远处一摞摞的仓库房夹杂在几栋民屋间,大多数是些竹屋子,也有些尚不错的泥瓦房,听到旁边栅栏里有猪叫声传来。
一个个大瓦缸子时不时出现在门口田边,积着满满的粪肥,颇有些臭,不过这空间大,臭过了一会倒也适应了。
英娘一行一出现,那边就有在小小的田埂里的人抬起头,冷不丁望过来,立马喊了一声,姥姥眼睛尚好,看得是认识的,应着挥手朝里面人招呼,有些个小孩子爱热闹,看有人来就跑过来笑,除了三毛穿着新衣裳端着脸装大人一脸冷酷外,四毛五毛早已经耐不住也和那些上来的孩子嗷嗷的闹在一起,也听不懂嚷什么,就是挺开心的。
几只杂毛鸭子一摇一摆的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也昂首阔步挤在道上,小鸡仔唧唧喳喳跟着跑,近了才意识到跟错了娘又哄一下子跑散了。
这时候有养着狗的人家闻到陌生人来吠叫起来,有只癞皮狗耷拉着尾巴跑出来,嗖一声吓了孩子们一跳,村里的娃见惯了不怕又大声嚷嚷着赶回去,老狗便被赶跑了惹来孩子们胜利的大笑声,顿时让这个村落道路上一片鼎沸噪杂。
这一代大多数是楚家的佃户经营的水旱田亩,还有些桑园和茶园,等交够了租税物什后余下的就是自己的,所以这田头上个个都是农户辛辛苦苦种下的过日子的宝贝。
这样的田园风景虽不及那城里头热闹喧嚣,可是却天大地大,野趣十足,孩子就喜欢新鲜,几个小的出生在城里头没见过这村落风光,兴头自然好。
英娘也不呵斥,随几个孩子闹腾,不过看落后了些会停下来喊几声,有时候那三毛也会板着脸喝一声,结果小家伙们但凡有不听娘叫的,三毛一吼,立刻乖乖的跟上来了。
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进入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阔地带,离着村落远了些,却正前方出现了一株百年香樟树和一株千年银杏。
足有十人怀抱不过来的香樟树干灰褐色的老皮纵横裂纹,苍劲有力,头顶如伞盖一般的巨大树荫将前方的庄园景致埋没在浓密绿色之中,而与它的绿翠相对应的另一株靠后一些的银杏,枝干虽然不粗,但是那垂下的条枝深深扎进了地面,又形成一支侧干,盘根错节般的将这株老树的子子孙孙围绕在了主干前,那头上半金半黄的扇形叶片如同翠华,带着一种堂皇深远的气度和内涵。
据说,这两株古树,乃是楚家家风和百年世族风范最好的体现,所以,这也是楚家另一道家徽。
不过这些个对阮宝儿等来说比较深奥,无法理解,过了树就是楚家家园的地界,是私人领地,故而有一道巨大的石墙围绕着排列开来,俩头石狮子隐逸在树荫前一排较小的榕树下,颇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
正门前月洞形的大门开着,里头周常家女人早早等候着,一看人来了,这便掸了掸衣衫从石凳上站起,碎步出来近前,人未到,声已近了:“哎哟喂老姐姐可把你侬给被盼来了,可不容易哟,一路辛苦了!”
阮姥姥赶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道:“来叨扰做客有啥辛苦的,倒是烦着老妹子了,这还等在这!”看看她身后一众奴仆丫鬟有些个纳闷,阵仗大了些吧。
周常家女人看了眼自个身后那些掩口偷笑的,瞪了眼,才回过头来道:“老姐姐误会了,今儿个也是赶巧,你呀,沾了光了,老太太和各房的太太们,还有大屋的少爷小姐们今日都要过来,这不就领了各屋的丫鬟婆子们等候在这里了,正好,给老姐姐你长个排场!”
阮姥姥呵呵一笑:“瞧我这还想呢,难不成是走错了地方入错了门了,老婆子我何曾如此风光了,也好,这就能瞻仰到老夫人的光也是福分,老身和各位一起等。”
“老姐姐不累么,还是进去歇着吧,这大老远的孩子们也该累了!你家大倌还在田里头忙活农活呢,要不先和他聚聚?”
英娘抱着宝儿在一边淡淡笑着应道:“不累,嬷嬷莫忙活了!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正说着,那边一阵锣鼓声,老远正路上传来一阵车轱辘和马蹄声来,阮家人来时走的是小路,这边的大路乃是车马道,只见前方车轮滚滚,旌旗摇摇,逶迤长龙般的车马和轿辇徐徐而来。
这下周常家的也不好再客气,叮咛道:“老夫人车马来了,那就不招呼老姐姐先了,一会夫人少爷小姐们来姐姐可拉好自家孩子,别随意冲撞了!”
阮姥姥点头:“唉,老身醒得的!”
说话间,就看到几骑青骢马儿扬着蹄一路小跑着打头过来了,众人随着也迎了上去。
阮宝儿这一生也许都会记得,那一年的秋,在一树重荫下,迎着晚霞赤红璀璨的红云,背景里有那一番风片雨丝的烟云远山,有一骑马少年沐浴着金辉的巨大圆轮,洁白的衣襟染着酴醾,越来越近的驰来。
当马近身前,在还带着稚嫩声音的一身吆喝里,马儿扬了扬蹄,拔身而起后,随着风,俊逸的少年莹白而雅致的脸,有一种沉淀的稳重以及安宁,一抬脚,轻松下马。
身后几骑也跟着纷纷下马,立刻有人上来领过马嚼头,带下去喂食安置。
周常家女人和周常一块,齐声向对方恭恭敬敬的一个大礼道:“见过大少爷”
后来阮宝儿知道了,他是这个楚家世族这一支正统嫡传的大老爷楚毓的嫡子,楚原白,今年八岁。
楚家长房这一支也就只有二子一女,以前本有个长子楚原成,三女楚玲玉,不过长子体弱多病,三岁就出痘死了,这一房就只有这唯一一个嫡子,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要不说百年树人,这个书香门第世家养出来的人,就有一股子从内散发出来的雍容和气度,这是阮宝儿在前世,这一世,都不曾见到过的。
一下子就把她给吸引住了。
要说咱宝儿前世也是有少女情怀梦的,她喜欢的男人要是这样的,有指环王里奥兰多布鲁姆那样洁白细腻的五官和肌肤,要有贝克汉姆那样迷人的微笑,要像暮光之城那主角爱德华那样的纯情和绅士,当然最好稍稍要有点布拉德皮特的不羁的感觉(这娃不爱国啊不爱国,喜欢的咋都是老外?)就是一个斯文败类那样的,像她父亲就是的,整个就是典型的江南的男人,不过少了点老外的精壮力量感。
这个少年还没有长开,自然还显得稚嫩,然而从他利落的身手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来看,日后定是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别看咱宝儿身体是小,可心没小啊,一世活过了没能够有个初恋是最大的遗憾,这不突然而来的少年就给了她一个弥补缺憾的时机。
口水就这么哗啦啦的流下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