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突是这么说的, 至于说出事实几分,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姜云容可是在上明城分别后就回国了的,不知比他们早了多少, 现在也没到召国, 可见召侯和赵臧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弱势。
班突说完,期待看谢涵一眼,“不知温留君意下如何?”
今天是重逢, 难得上了些酒, 谢涵捏着酒杯晃了晃, 给陈璀使了个眼色。
“啊呀——我说班突小哥——你说了这么多, 难道是要我们给你打白工么?咱们是好朋友没关系,咱们君侯和赵大爷也是好朋友没关系,可咱们这两千兵可和你们没关系啊, 这咋整?”陈璀打了个哈欠,“没法整呀。”
谢涵顿时目视他, 不知其怎么不过数月, 还染上口音了。
陈璀察觉到目光, 不明所以, 冲他咧嘴笑了笑。
班突一拍脑门,嚷道:“我忘了我忘了。”说着,解下身后包袱, 拿出一卷地图,讨饶道:“对不住,刚刚喝了点酒上头。我是真忘了。临行前, 赵二让我将这张地图交给温留君的。”
众人凑过头来, 只见这是一张颔厌邑的地图,笔法细腻, 从街道商铺、暗桩堡垒,到山川地道、大河大江,半分不落,纤毫毕现。
“我家公子说,事成之后,将颔厌邑割与温留君。”班突又找出卷文书摊开,强调道:“是割与温留君,不是与齐国。”说完,他指着地图道:“颔厌邑为召、燕、齐交界之地,与温留、偏历、大迎城都有交界,此地时而为燕、时而为召、时而为齐,更早些还是已经灭了的鲜虞国的领土,所以当地百姓对任何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温留君完全不必要担心当地百姓的抵抗。
温留常年受水灾,种粮入不敷出,全靠接济,颔厌邑却是北地难得水土丰茂的好地段。”说着,眼神飘了一下,“要不怎么连马贼都惦记呢?”好险回神,“其三,温留南面有河,背面却没有险要山川,东、西两侧更是直通肠,若被攻击,最易三面受敌,后方支援不得,孤立无援。但西面有颔厌邑就不一样了,颔厌地势高耸,与温留连在一起成竖起的镰刀状,谁攻进温留,便如进入只口袋一样,等待被瓮中捉鳖。”
谢涵神色淡淡,实则心内有一丝丝焦急——糟糕,他仿佛不是很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微微偏头,只见豫侠、方钦化、翦雎等都听得聚精会神,心内暗暗松一口气。
“还有——”班突忽然压低声音,“颔厌邑狭长,镰刀头部包绕偏历城和大迎城的一部分,有助于温留君控制二城。”
谢涵神情一凛,“班大人在胡言乱语什么?”他目光锐利如刀,“如此挑拨我与朝廷的关系,不知是什么心思,莫非毫无诚意?”
班突一愣,“啊”了一声,“我会错意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哪能啊?我是这个意思。北境是多战之地,温留城由于没有天险,首当其冲容易被战事波及,温留君指挥战事厉害,要是能在这种时候顺便控制一下周围兵力,说不定能替齐国避过一场大战。”
可怜他不是什么溜须拍马、抑或巧舌如簧之辈,难为说出这么一连串话了。
谢涵瞧着他,“刚刚那些都是赵二说的?”
“那倒不是。”班突摇头,“粮食是他的意思,地段是我路上看着温留和颔厌连在一起的地图时,忽然发现的地利,本想着说给诸位听加大筹码,现在看来是马匹拍到马腿上了。”
“你说谁是马呢。”陈璀恶声恶气的。
“说你呢。”班突坏笑一下,“小金嘴难道不是匹千里马?”
陈璀哼了一声。
等班突出去后,议事堂内展开讨论。
其实也说不上讨论,意见基本上是一面倒的。
“温留城粮食确实不够了。”苏韫白管着民生,最关注这种事情,去年大战没有存量,今年水泛,庄稼大部分都被淹没了,“朝堂的济粮一年两发,第一发五月份到的,每个人精打细算的吃,吃的城内人人瘦骨嶙峋,上个月也吃完了。其余几城也是入不敷出,还要养军。这段时间,我知会周边的米行分铺筹粮过来,又分了些米下去,才勉强维持。”
应小怜恍然,“怪道我等入城,人人夹道欢迎,原是你们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啊。”
“还有去年君侯驱逐燕军一事。”苏韫白补充道,说完耷头耷脑的,“只是前两日,兄长给我下了通牒,说再过一个月不还,就要断粮。”话到此处,他着实不好意思,“我在家不管事,兄长要断粮,我便没法子了。”
谢涵一笑,“维持这两个月,偌大一个城的粮食,已是很了不得了。我要替城中百姓好好感谢韫白啊,否则不知城中饿殍几何?”说着,他起身对苏韫白一揖。
“使不得。”苏韫白连忙还礼,心中忧虑又感动。
豫侠点着地图,“班突眼光奇佳,他不说时,颔厌和温留中夹着大迎和偏历,让人模糊了感官,他说后,我才惊觉,两者联合,何等妙地。”
对这个,应小怜并不很懂,但他相信豫侠的眼光,“当真如此了不得?”
豫侠点头,“当真。”
应小怜看谢涵,“我虽没见过召二公子,但听豫将军、小璀描述过。”话到此处,他似笑非笑掠一眼身侧人。
听到“应狐狸”叫“小璀”二字,陈璀立时撇嘴,冷不丁被人抓个正着,那双媚长的眼睛好像在说“啊呀——我看见了”,他下意识闭嘴端正脸颊,定睛看去,人正侃侃而谈着。
狐狸精。他心里嘀咕。
“描述中的召二公子无利不早起,恐怕不会这么大手笔,窃以为那位班突大人所言为真,他真就是在路上想到的。”应小怜续道。
谢涵看他们,“你们都觉得我该拿下这块地。”
几人齐齐点头。
谢涵摸了摸下巴,“我也这么觉得。赵臧现在有求于我,又渴望国君之位,才舍得下血本,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只是他这块地,既是给我,那就不经两国交接,私下往来,以后他反悔就易如反掌;若是经朝廷交接,朝廷又必会派人接管。如何是好?”
应小怜蹙眉,“君侯可对朝中谁信的过?可否动作他过来接管。”
谢涵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若有这么个人,我岂会如此两难。”
“那就要个胆小懦弱的,最好微一恫吓,就被吓破胆,乖乖听咋们的话。”陈璀道。
“哪有那么容易。”谢涵叹气,“若知这块地是我使计得来的,朝廷非得派个文武全才过来把颔厌管牢不可,最好还能与我不共戴天的那种。”
豫侠眉心一动,“我有个人选。”
“谁?”
“温亭。”
豫侠解释道:“他这段时间来过好几次,一直想拜见你,对你还是极其推崇。而且我观他因为年少时的缘故,对朝廷似乎没有太多忠心,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带寡母过好日子。最重要的一点,我虽不知为何,但朝中众人当时见你留温亭在北境,都认定你趁机暗害,与他有大仇。”
这一想,谢涵便想起那个上战场勇武,下战场脸红的俊秀青年了——彼时他与狐源合谋,引爆国内大小氏族的矛盾,就是拿温氏做的筏子。可以说温氏之灭,与他关系莫大,在他留温亭于北境后,在其他人眼里,可不就是担心温氏好苗子长起来会复仇的模样么。
他点点头,“明日请温亭过来,就说我想与他叙叙旧。”
结果第二日,不止温亭,徐芬、游弋喾都风尘仆仆过来了,目测几城间距离,怕是他还没下函,几人听到他过境的消息就出发了。
谢涵些许感动,“你们这般,若是燕国又有心,怕是要将咱们一锅端了。”
徐芬直接极了,“杨炎德已经死了是不是?”
谢涵一顿,俄而点了点头。
他不禁仰天长叹,“他竟如此短命,如此短命——”
谢涵静默片刻,终是道:“扶突事变,他想杀我灭口,被五公子泾自伤威胁,入狱后为其所杀。”他虽爱惜徐芬,可这些事稍一调查很快就会知道,他今日瞒着,以后便是结仇了。
徐芬叹完,便似老了十岁,低下头来,直视谢涵,比刚刚更直接,“不知扶突事变是真是假?”
游弋喾等人侧目。
谢涵坦然道:“我说假,你信吗?”
“那就好。”徐芬点头,“我不与不忠不义之人共事。”
陈璀气得跳脚,“稀罕么?君侯之忠义日月可鉴,你还要问,可见眼瞎。我们才不与眼瞎之人共事呢。”
徐芬看他,倒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还在?很不错。”
谢涵撑不住笑了,他早已习惯徐芬的古怪言语,倒没生气,“见过那么多笑里藏刀的人后,我竟觉着徐将军有些可爱。”
徐芬表情一顿,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坐了下来,冷冰冰道:“大迎城中,人不足过往一半,所以有些余粮,借温留五千石。再多就没有了。”
温留城中四万人不到,五千石,省着吃尽够十天半个月了。
谢涵这回是真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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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过,本文设定1石30kg
汉朝军队军粮供应是3石3斗(那个时候斗算0.1石,1石算27斤),也就是89斤/人、月,也就是一天每个士兵吃3斤。
那么此处也设定,士兵平均每人3斤,普通劳动人民(百姓)就1.5-2斤。现在温留这种情况,没粮食勒紧裤腰带算每人一天1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