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谢涵在这里, 听到班突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对方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马贼,至少未来不是。
未来风起云涌的几十年里, 无数惊才绝艳, 班突正是其中之一──出身勋贵,儿时是召二公子臧的好兄弟兼伴读,长大后是召王赵臧的心腹, 和后来蹿逃入召的沈澜之共为其左膀右臂, 国之肱骨。
当然, 肱骨现在很懵逼, “齐国大军?”
赵臧点点头,三言两语交代一番来龙去脉,最后道:“替他们掩护, 破开率谷的山门。还有,不要让他们找到马贼和召军之间的联系。”
“这两个都不难……就是, ”班突咂吧了下嘴, “太夫人会不会追究?”
“怎么追究?”赵臧冷冷一笑, “齐军动的手, 与你我何干?”说完,他面色一整,“所以, 还有九百十九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赵臧说完该说的,就起身离开, 班突忽然想起什么, 拱了拱,“给我松绑啊。”
赵臧停下脚步, “马上会有人来给你松绑的。安静一点,不要暴露你我关系。”
说完,他头也不回抬步离去,独留班突一人无边萧瑟。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假,很快就有人上来给他解开五花大绑的麻绳,接着,陈璀上来对他一番晓(各)以(种)大(威)义(胁)。
等他带着两百多个“残兵败将”踏上率谷山的时候,仍觉得事情发展的太快,他接受不来。
抬头看看天,彤日浮云;低头看看地,碧草连野;侧头看看人──精瘦的脸上挂着让人讨厌的表情,“看什么看?告诉你,最好少耍花样,小爷刚刚给你喂了神医党阙秘制的七虫七花丸,由七种剧毒的虫和七种剧毒的花一起做成的,除非你找到神医党阙给你解毒,否则就最好乖乖地听话换解药。”
早就从赵臧那里知道,并没有什么七虫七花丸,有的只有掺了瓜蒂、常山、巴豆、芒硝的山楂糖,还没敢多掺,怕他上吐下泻影响赶路,只用了小剂量让他觉得一阵阵恶心和腹痛。
但这戏还是要继续。
班突冷哼一声,撇过头,“多此一举,我既然已经应下,就绝不会反悔。”
“哦哟,好个言出必行、顶天立地的男儿郎。”陈璀竖起两个手掌“啪啪啪”地鼓。
班突:“……”赵二交给他的任务真是太艰巨了。
上山的路早就被上上下下的马贼踩得光秃秃得好走,几圈盘山后,一座险崖出现在前方。
只见从此角度看去,群山四合,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高耸的山峰,那山峰上旌旗飘飘,了望塔林立,却与周围每一座山都不相连,陡峭的石坡依昔看得出被铲平的痕迹。
陈璀估摸着这应该就是马贼的大本营了,他不禁捏一把冷汗,庆幸之前没选择强攻。
就算他没读过兵书,一看这座山,脑子里也立刻划过“易守难攻”四个大字。
“这是率谷主峰,周围围了七座山,每座山和主峰之间都是吊桥连着。”班突对他说完,就扬声大喊,“快来人啊,大事不好了!”
了望塔上的人早就见到有同伴回来了,还个个披红挂彩的,他话音一落,那边吊桥就已经放好了,为首一个大汉叫喊道:“怎么回事?搞成这副吃了屎的样子?”
厚实的横木连在两山之间,宽约丈余,可容十余人并排通过,众人按照班突说的八人一排走过去,边走,班突边喊,“一窝狗崽子来打架,说要占咱们山头,还劫了咱们一百号人,你快去叫大当家的!”
众马贼顿时骂咧起来。
班突趁机安排这二百余人,“好了,你们赶紧给我下去上药包扎,别叫别人了,等会儿大家伙儿还要下去找回场子,就给我互相搞!”
说完,他急匆匆带着陈璀去了马贼议事的主室,那里地上铺满虎皮,墙上挂着刀、戟、斧、槊各种武器,正面一把长/木仓,垂落的红缨下,一个脸上刀疤的中年男人声如洪钟,“怎么回事?马旦你给老子说清楚!”
说完,一双眼睛看向陈璀,“什么人?”
陈璀这才知道这马贼的名字竟然这么别有韵味,可惜了没一早听听,边可惜他边拱了拱手,“不用问这个废物了,还是我来给你们讲清楚吧。”
“今天正午,咱们大当家路过这里,看到这里的山势很霸气,就想上山看看,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拦着不让,就被我们兄弟教训了一顿。不过基本都没死,放你们两百人回来报信,扣一百人当人质,咱们大当家的要你们马上下来光明正大打一场,赢了把率谷山让出来,以后给我们倒茅坑;输了我们把美女好马都给你们,还给你们倒茅坑。要是日落前没胆来的话,就杀了那一百人祭旗。”
陈璀语速极快,不给人打断的机会,偏偏声音清亮、吐字清晰,等马贼们反应回来后已经义愤填膺地听完了。顿时各个吼着要下山,还有几个要求杀了陈璀。
班突心里一紧,陈璀不慌不忙,“噢,对了,忘了说了,我也是其中一个彩头。咱们大当家说了,如果你们赢了,就杀我烹了吃;如果我们赢了,你们就要听我命令刷粪坑。”
那大当家抬了抬手,哼笑一声,“你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胆量,我们也不吃你,只要你到时候听我号令就好。”言下之意,已是必胜。
言毕,就让人带把陈璀关押起来。转而向班突询问具体,当知道敌方有六百好手时,他皱了皱眉,但听到金玉宝器颇多还身份不明时,脸上表情就转换为势在必得。他又问了他们武功如何,是什么路数,班突一一回答。
最后,经过讨论,众马贼决定倚仗地利只带六百人,其中一百人前锋打探,由班突将功赎罪带领,人马为刚刚回来二百人中的轻伤者;剩下一百重伤并一百好手留守;最后三百好手山腰接应。
日已西斜,薄暮时分,率谷众马贼纵马下山,遥遥看到山脚下已经有整齐的队伍排好一字长蛇阵,他们立刻提速下冲,试图以高速冲散第一道屏障。不想,离得近了——
“糟糕,是我们的人马!”只见一字长蛇阵最前排做肉盾的百来号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穿着马贼衣衫。
那大当家的当机立断,高喊道:“冲下去,咱们的兄弟们一定宁死也不愿意成为俘虏,冲下去为兄弟们报仇啊!”
“为兄弟报仇!”
“为兄弟报仇!”
他们中人,有的脸上不忍,有的挂着嗜血表情,但都无一例外地径直下冲,只是没想到的是——
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众人突然灵活下蹲,弯刀一勾,割断马腿,马儿悲鸣一声,扑倒在地,背上马贼摔了个狗啃泥,还没反应回来,立刻有一把尖刀插进他们心窝子,温热的鲜血喷射出来,像极了这天边血红。有的人,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计了!卑——”大当家的一声怒吼,话还没说完,前方班突忽然回头,手起刀落,脑袋就骨碌碌滚到地上。
其他山主各个六神无主,班突带领的那一百余人却都掉头反杀过来了,四周黑压压涌上数千人马。
见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事,班突冲上去对齐军一个指挥的将领道:“山腰还有三百接应马贼,给我五百兵马,我能让他们片甲不留。”
那人正是豫侠,他看了他一眼,道:“我给你一千人,不要你能,要你绝对能。”
班突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信任他,颇有些激动,“好,我绝对能让他们片甲不留!”
另一边,徐芬已经带人抄上山,远远见有大队人马上来,了望塔上留守的马贼都慌了神,连忙放响箭想召回山腰机动的接应人马,却迟迟没有回应。
为首人强忍惧意道:“别怕,没有吊桥,他们过不来的。”
刚说完这句话,他目眦欲裂──只见大门吊桥忽然下放,敌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而至。
“快!快!快拦着他们,快砍吊——”话未竟,他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中。
一个时辰后,山脚、山腰、山顶的草地都被鲜血染得殷红,山腰率先高高扬起金色大旗,大大的“齐”字迎风飘扬;紧接着,是山脚;然后是山腰;当三面大旗互相辉映时,徐芬哈哈大笑,“成了!”他令人立刻放集合的旗帜,随后命人去三十里外告知谢涵。
“哈哈哈——好!好!好!”谢涵闻讯,大笑三声,又一连三个好,随后召集众人,率众前往率谷,一路早就被荡平干净,月上中天时,全军会师。
徐芬道:“马贼除一配合我们者,无一生还,我派了一百人先行试探地道是否可行,如可行,其中五十人会与归来城守军通气。”他顿了顿,又道:“其中包括陈璀。”
谢涵笑着点头,信任道:“小璀过去,孤就没什么好忧虑的了。”说完,又疑:“马贼还有一个配合我们的?”
豫侠道:“他被俘虏后,交代了马贼的所有情况,被骗下/毒后,又掩护我们的兵马卧底入山;跟随马贼下山决战时,反杀马贼首领;最后向我借一千军击杀山腰二百马贼。”说完,他下结论道:“他很奇怪。”
“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人物?”谢涵挑眉,“叫他上来,孤要瞧瞧。”
豫侠说完,又递上一卷册子,“这是今日所有军功记录,和每人应发放的奖金数额。”
这时,赵臧也递上一本册子,“这是马贼库里所有东西,包括金玉珠宝、书籍、粮食、武器、马屁、虎皮鹿皮陈设等。”
谢涵接过,粗粗一扫,便递给豫侠,“算一算够不够抵这次军功。”
唉。朝廷只会给军饷,至于军功赏金,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虽然他私库不小,但也不是这么花的。这法真是不得不变,至少……至少得像梁国这样吧。
这时,赵臧又道:“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谢涵眉梢一挑,“允。”
赵臧:“……”
谢涵找了个角落,“说罢,何事?”
“那名马贼是我三年前离开召国时,安插的卧底,准备有朝一日能拿回颔厌。这次是我授意他倒戈并助相助。”赵臧道:“至于我为何事先未言,是因为三年不见,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谢涵恍然点头,“赵二公子放心,即便他不是你的人,孤也不会要他的命的。”
赵臧松一口气。
“不过,听豫侠所言,他倒有几分勇猛和才能,这次就一起去归来罢。”
“这……”赵臧凌厉的长眉拧起,“恐怕不妥。他终究是召人,混入齐军,若听到什么机密,就不好了。”
“有何不妥?赵兄不还是召国公室。”谢涵似笑非笑,“莫非赵兄一开始说的一同去归来都是假的,只打算到颔厌就与齐军分道扬镳?”
赵臧……赵臧不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齐殿下既然诚心以待,臧再推脱倒是妇人矫情了。”
谢涵抚掌道:“赵兄愿助一臂之力,真乃大善。”
虽说是互惠互利,但想利用完他谢涵就扔?
想得美!
给他去北境做苦力罢。
酣战过后,众将士都在马贼大本营安稳修整。豫侠带着几个善于数术的兵士连夜计算奖金与贼赃。
第二天一早,报告谢涵,“所有金玉珠宝,除开奖赏众军的,还能剩下三十斛明珠,五千金,美玉……”
“好。”谢涵笑着点头,“召集众将,孤要封赏三军。”
马贼练武的校场上,黑压压挤满一片人,毕竟千余人的场地要塞下一万六千人,怎么都是有点挤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欢呼雀跃的心——他们赢了,他们打胜仗了。
这世上,对将士而言,还有比打胜仗更快活的事吗?
还有,他们……他们都听说了,太子过来了,来发赏金了。
随着谢涵率豫侠、徐芬等踏入场中,更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太子千岁,太子千岁。”
谢涵抬了抬手,场内瞬间安静。
“你们喊错了。”他道。
闻言,众人不胜惶恐,面面相觑。
谢涵微微一笑,“应该喊齐军必胜,不是吗?我大齐儿郎们!”
短暂的寂静后,响起比之前更汹涌的欢呼,“齐军必胜!齐军必胜!齐军必胜!”
谢涵笑看他们,直到一阵喊歇后,扬声道:“之前孤说过,每杀一人,奖励十金,有功必赏,现在孤来兑现诺言。”他对徐芬施一眼神,徐芬照着豫侠写好的单子念起来,谢涵在一边一一递出赏金,朝阳渐渐升起,点亮他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
发赏金毕,有大部分人耷拉着脑袋——毕竟,马贼只有千余人,怎么也不够这么多人分的。
谢涵做结束词道:“好了,这只是一场小仗,远方还有更大的战役更多的敌人等着我们,今天没拿到赏金的,明天还有机会!”
这时,有人在谢涵耳边耳语片刻。
谢涵一听,喜形于色,趁势又道:“好了,去地道探路的人已经回来了,确定安全无虞。给你们半个时辰,能不能出发?”
“能!”整齐划一的声音,划破长空。
--------------------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