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耳边不断回荡着仪器转作的声响, 冰凉的声音像是无数只枯槁的触手将他从回忆里生生撕扯过来。
“他醒了,醒了。”
“楚以泽?”
“医生!快,他醒了, 夫人醒了。”
“……”
经历过一阵嘈杂吵闹后, 不知过了多久, 楚以泽才再次有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睛。
昏暗的病房内寂静无声, 他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隐约能感到身旁有人。
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
见人苏醒,顾少延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起身, 连忙上前查问:“渴不渴?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现在能不能开口说话?楚以泽?你——”
“滚。”
楚以泽面无表情, 连瞥眼的动作也懒得做。
他垂下眼睫,略微为难地抿抿嘴, 想了一会才开口:“中午你醒了一次, 现在已经是深夜,我担心于笑川和燕绥他们几个再吵到你,就先让他们回去了。”
“你先别动, 我去找医生给你看看。”
楚以泽躺在病床上, 手臂和胸前还贴着电子心率设备,嘀嘀个不停,吵得人头疼,但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如破旧的玩偶一般失去了神采。
“我让你滚。”
俩人都沉默一阵, 良久, 顾少延忽然松口气, 紧绷的肩膀也无力地垂下来,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极为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你全想起来了,现在恨不得掐死我。但……起码把身体检查好了, 等出了院,我让你好好地打我一顿。”
全想起来了……
想起了自己被人糟践的喜欢、堪比凌迟的日夜、好不容易被人从深渊里拽出来下一秒又被捅了一刀、等了一个人四年成了笑话。
最让他难过的,还有他的父母,他再也见不到爸妈了。
明明都忘了,为什么又让他想起来,为什么再往旧伤痕上补一刀?他明明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不能把过去的记忆也一并丢了?
楚以泽胸口起伏几下,眼中逐渐恢复生气,他说:“我被姚雪推倒海里后,其实我没死。”
顾少延不可置信地抬眼。
“在我落水的哪一刻,我来到了这里,推门的动作其实就是落水准备挣扎的动作。”楚以泽的眼尾悄悄红了,“来到这里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还同时拥有了假性记忆。”
所以什么普通的家庭父母、大学暗恋的校花都是假的,但又不完全是假的,毕竟他父母真的请过教练教他防身之类的。
真真假假掺在了一起,盘错交织,又结生出一个新的‘楚以泽’。
“我本来可以这么什么都不明白的活下去,我本来可以像个平凡的正常人生活,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还要我再面对这些?!”楚以泽痛苦道,语气愈发崩溃。
顾少延心疼道:“我、”
“滚,都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楚以泽起身一把拔了身上的仪器,掀开被子就朝着门口跑,顾少延眼疾手快,翻身把他摁在床上,双手死死按着那人肩膀,“楚以泽你冷静!你现在刚醒,不准乱动,医生马上就到!”
楚以泽挣扎道:“我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当初一声不吭的走,四年后回来就和姚雪订婚,你不是要和她结婚吗?你不是要和她生孩子、过一辈子吗?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那你还拒绝和我离婚干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不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让我怎么冷静!”
“别说了!别说了……算我求你,我求求你。”顾少延几近哀求道。
他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的从顾少延的怀抱里挣脱,但一个沉睡一周后刚苏醒的人怎么敌得过?他看似有精神,但其实虚得很,没几下就被牢牢摁住,刚巧医生赶到,二话不说给他来了一管镇定剂,楚以泽四肢软的跟面条一样,又睡过去。
他在医院养了整整一周,不见顾少延,也不见任何人,白天就在医院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晚上就和天花板干瞪眼,一句话也不说,面如死灰。
后来午不闻看着实在吓人,硬着头皮问了顾少延,当天顾少延便来了医院,那是他自从一周前的晚上后第一次来这里。
楚以泽穿着雪白的病号服,坐在公园草坪上的秋千长椅上面,侧头轻轻倚着,双目空洞,只能从他拖鞋尖悄悄动着来回荡秋千才分辨出是个活人。
楚以泽长得好看,更贴近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明朗帅气,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时光美好的感觉,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易碎的白瓷娃娃,浑身上下泛着丧气。
顾少延胸口浮起阵阵闷痛感,但同时涌上喉间的委屈像是一把利刃横在上面。
他现在很想上去抱一抱楚以泽,什么都不做,就抱抱。
如此简单的要求,哪怕是一个平常人的请求楚以泽也会答应,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难如登天,别说抱,估计说上一句话,楚以泽便会爆.炸崩溃。
不过,这些也都是他一手造就的,怪不得旁人。
“带他回风……山城吧,别墅不用太多人,把之前的保姆佣人遣走吧,只需要有人定期打扫就行,剩下的就王叔和刘妈,你也常去看看。”
顾少延隔着栅栏和一条小道,凝望着公园那处安静的人,开口吩咐午不闻。
午不闻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疑惑感,但什么都说,点点头,看了看楚以泽,又歪着头望着顾少延,问:“顾总,你不过去看看夫人吗?夫人这段时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顾少延呼出一口气,“不看了。”
-
楚以泽终于出院了,消息被放出来后,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竟然是于笑川。
于笑川跟个小孩子似的,一会喝喝茶,一会拨弄着花园里开的娇艳的花朵,楚以泽就坐在凉亭下,看着于笑川好奇地戳戳蜜蜂屁股,结果被满院子追着跑,冷清的后花园传来阵阵嚎叫。
“我日,不就是戳一下吗,至于追我半小时?”于笑川骂骂咧咧地走来,生闷气似的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水就往嘴里灌,成功被滚热的茶水烫出猪叫。
一系列下来,楚以泽原本郁闷的内心哭笑不得。
“你说冷一会再喝的,转头就忘了。”楚以泽说道。
于笑川别扭了一下,瞄到楚以泽憋着笑的嘴角,忽然恶狠狠道:“不许笑!”
“嗯。”楚以泽抿茶,看了一眼时间,“我下午有课,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
“啥!你还上课?”于笑川咋呼道:“你刚出院顾哥同意让你去?”
楚以泽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最盼着我和顾少延离婚吗?现在你快如愿了,所以我去上课不需要经过他同意,你不用惊讶。”
忽然就这么被噎了一嘴,于笑川略微尴尬:“我、这不是小南又要走了吗,还谈了对象,这下彻底和顾哥不可能了,所以我才……”
他嘟囔了几句,干脆自暴自弃:“哎呀呀呀,行了,我承认,我有错我认罚,我和你道歉。”
楚以泽无动于衷。
于笑川腾地站起身,表情郑重严肃,仿佛在宣布国家大事的样子。
“我这次发自肺腑的向你道歉,是我的错,我承认,自从你和顾哥订婚结婚乃至我上上……上上次见你还巴不得你俩离婚,甚至,还不知死活的怂恿、教唆顾哥利用五千万人民币和别墅豪车的诱惑你离婚,从上,我和你道歉,对不起。希望,不对,我认为你要原谅我。”
楚以泽皱眉,强调:“认为?”
于笑川又吊儿郎当地一坐,“当然了。抛开从前不谈,现在你是自愿和顾哥离婚……等等,你要和顾哥离婚?!”
楚以泽:……
懒得再和他解释什么,楚以泽起身简单收拾一下去上课了。
请了一周的病假,还好有代课老师。
晚上,他回到别墅,见门口多了一辆黑色的车,但是车里没有人。
大概是顾少延回来了。
他推门刚进客厅,果不其然,客厅正中央摆放的大型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气压低的吓人。
楚以泽目光下移,看到了他面前摆放着一份资料,上面清晰地写着几个大黑字。
——离婚协议书
那是他出了院后让人草拟出来的,他签完字便让午不闻给顾少延送去,当时午不闻不小心翻开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腿差点吓软了。
“吃饭吧。”顾少延淡淡道。
楚以泽不动,“你先签了,签了再吃也不迟。”
顾少延攥紧拳头,心中怒火隐隐发作,他咬牙强撑:“吃饭,这种事情,以后不准提。”
“不准提?为什么?凭什么?你都能和姚雪结婚,我为什么不可以离婚?”他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内心觉得可笑。
“我和姚雪结婚,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什么都没做,甚至嘴都没亲,订婚和结婚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我借她们家势力壮大到足够和我父母掣肘时,我会和她离婚。”顾少延耐心解释道:“这是我提前和她商议好的。”
见这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甚至露出一丝理所当然的样子,楚以泽的心就跟针扎的一样。
“可我落水,是姚雪推的我,在我落水的那一刻,我和‘楚以泽’身体互换逃过一劫,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当时,和陈欧铭一起死在海里的,是另一个‘楚以泽’。”他深吸一口气:“还可以换一种说法,当时死在海里的人,也是我。”
“我死了,你也死了,那我们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楚以泽走过去,把离婚协议书推过去几厘米。
“顾少延,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