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总算安顿好,房子里有两间卧室,纪时南拉着方敏说:“我和敏敏睡一间,小云和静儿睡一间。”方敏却颇有微言:“你睡相不好,半夜还会梦游,难得这里有两间卧室,你就别折腾我了。”
莫小云吓了大跳,没听完便住另一间寝室走去,先占了个风水宝地,许静儿抱起枕头被子和方敏对视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打出手,最后她取得胜利。败了的方敏唯有呸了一声:“不知前世作了什么孽,才跟你这般难舍难离。”
被鄙视的纪时南玻璃心登时哗啦哗啦碎满一地,谁叫她有前科,她睡觉偶尔会打鼾,一般是极度疲累的情况才会出现。大一那时,也有过梦游记录,她不怕生不认床,那些梦游的经历她也解释不了,只知道后来熟稔了环境便没再发生过,但却被她们拿来说了几年。
她为自己辩解:“起码我没潜意识暴力倾向,不会发生报纸里拿刀捅人的事。”
“半夜在别人床前站军姿,或是在走廊飘来飘去,那惊吓度也很高。”
时南只好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出这种事。
她们租住的地方在二楼,视野跟寝室那时相同,不同的是现在从窗口看出去,近的是这小区的花圃,再远一点可以看到车站马路,幸好进出车辆不算频繁,没有太大的吵耳声。
阳台外露,晾衣服时看到邻家,搬来的最初纪时南便勾搭了邻家老婆婆,她在阳台晾衣服,老婆婆在阳台里用筛子晒菜干,头顶还结了根粗麻绳,挂了好一大排咸鱼,时南好奇地和老婆婆搭讪,老婆婆看她长得漂亮说话亲热,心里也很喜欢,抓了一大把要给她,时南怎好意思,连忙推掉,婆婆却说那实在是无事可干,晒了大把,根本吃不完,时南盛情难却连连道谢。
当晚她拿了最小一尾咸鱼,隔着白饭蒸煮,打开电饭煲那一瞬,她差点被三个室友杀了。后来想了想,也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了,于是把咸鱼头放在砂锅里,买了把白菜洗净,加豆腐,再放姜片熬,汤水色泽稠白,进口清香美味,三人一致赞好,之前还喊着:“纪时南,你敢再放咸鱼活不过明天!”的方敏喝了两大碗后竖拇指地说:“时南甚有良家妇女风范。”
毕业论文难不了纪时南,最近的大难题是父亲知道她先斩不奏地找了房子,气得没话说,趁着到这城市工作,便打电话要和她见面。
时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硬着头皮去父亲暂时住下的酒店,纪政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小秘书,见女儿来了和她说没什么要忙,支开她以后劈头劈面先大骂了顿,时南知道对付盛怒的父亲,首先得态度良好虚心认错,看父亲平静下来,便是她出招的时候:“同住那几个女孩是我以前的舍友,敏敏,爸,你也见过。”
“一句话,到底几时回家?”
时南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没打算住多长久,顶多就一年半载。”许静儿是个结婚狂,读书时交男朋友比什么都重要,毕业后一心一念找个男人嫁了算,以她的本事时南觉得闪电结婚毫无难度。至于莫小云只待男朋友明年初毕业即搬出,方敏也和家里说攒点工作经验。纪政按着怒气听完女儿的解释,然后又拍桌子道:“她们三个留下来还有理,你留下来干什么?”
话说,她还真没有不回家的理由。
她试图搬出感人至深的大道理:“做人呢,就得像崖上草,风雨劈来也屹立不倒,我不做那瓶里花,玻璃一碎,人就得瓜菜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草,论文答辩毕业证那些处理完后,便得回家,华玄里总有些折磨人的职位,那时候你爱当什么草就去当什么草!”
纪时南低声的说:“老爸,你未免太粗俗了……”话音未落下,她头顶吃了一巴掌,唯有可怜兮兮的在包里掏出大包以塑料袋严密包好的东西,解开几重报纸后一阵浓烈的气味飘来,时南说:“很久没见爸,这些不错。”咸鱼。
还有土产,纪政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纪时南,看来你存心要把老子气死!”他拂手拍走女儿的讨好,过了半会说道:“找个时间把你男朋友也带来见我。”
男朋友?时南怔了怔,反问:“哪来的男朋友?”
纪政挑眉看她:“没有?”
“没啊。”
“这年头高中生都生小孩了,你没男朋友,骗谁?”
时南觉得自己太无辜了:“我是真的没啊。”她自问还算规行矩步,这下被老子扣了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她最先觉得自己委屈亏了,后来想想不亏白不亏,说道:“暂时没有,不过既然你要求,我倒是可以给你找女婿生个孙子。”
“这倒不必,毕业后我给你安排便行。”
纪时南吓了跳:“姻缘这些不敢劳烦您老人家。”
纪政冷哼:“以你的眼光,挑不到有出息的男人。”他无视女儿的阴霾气息,和她去吃了顿晚饭,父女俩的拉锯战纪政终究还是投降,他和纪时南约法三章,以租期为限,租期满了便得回家,这是她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其实向来都是这样,父母离婚,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待她总是比较紧张,担心她不知人心险恶被豺狼叼走,纪时南却很淡定,她的确缺少社会经验,却不至于笨,对于反蒙别人,保护自己她也觉得绰绰有余。
令她郁闷的是,父亲那句不咸不淡的话。忽然想起几个舍友和她曾开过的玩笑,方敏委婉地说:“时南的眼光很艺术,令人摸不着头脑。”许静儿的意见是:“凡事选择她的反方,保准灵验。”莫小云一针见血:“简直就是没眼光!”
她的品味就这么差吗?她自问美术、打扮、辨画、甚至欣赏风景,对于死物的审美观从不非主流,偶有时候还会特别独到,可是那三人依然异口同声地说:“不就像看山看水看风景,就一个外壳能看。”
反正是玩笑,无伤大雅。
纪时南听到也当做听不到。
她曾经问程之诺拿手机号码,他起初在推托,后来有次被她缠得无可奈何,刷刷刷地写下一串长号码,是寝室电话,他说:“有事打这个号码。”时南反复看了两遍,把那个号码牢牢记在心上,然而想了下又不对劲地说:“如果你出门,不是找不到你吗?”
他说:“出门就别找我。”
“……”
果然,一旦出门,人就找不到了,当晚纪时南洗澡后,手机陡然响起来,是秦致远。
这通电话的背景有些热闹,好几次时南听不清楚秦致远在另一端说什么,偶尔飘来他兴高采烈的说话:“时南!咱们请了师傅做糖,明儿我给你带糖果回来!”时南哭笑不得,依稀听到他身旁有个熟稔的声音,仔细分辨,是程之诺。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中断,纪时南“喂”了几声,确定真的挂线了,她的心登时提了起来,怎么乒乒乓乓后就没声音?发生意外了?正想打去了解一下,铃声响起,手机号码仍然是秦致远,却传来了程之诺的声音。
他的声音醇厚如美酒,悦耳如弦音,让人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她惊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致远呢?”
他说:“没事,他喝醉了。”
纪时南忍不住笑了:“想来是倒了下去,刚才那通电话……”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打过电话。”
第二天纪时南回学校找论文的指导老师,在车站遇上程之诺,有些人平常来来往往总是无缘相见,有些人却仿佛缘份正浓,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这次,是她表白后第一次见。
程之诺从父亲的寿宴匆匆回来,后天便要退寝室,谁知刚下车就看见纪时南,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凝固了十秒,纪时南想起那一晚他在灯柱下对她说:“纪时南,我并不适合你。”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很多。
程之诺眸子里有一刹那的错愕,很快便波平如镜,掉转视线全然看不见她的表情。
纪时南一颗心差点没掉到谷底里去,但是很快便释然,没关系的,心丢了碎了捡起来黏拼好便可以,两人相距五六步,她纪时南又不是一块橡皮擦一个窝窝头,从小到大吃饭喝奶好不容易长了一米六几,怎么可以让人看做透明?她追了上去说:“程之诺!你别走那么快!”
他有些头痛,只好停下步伐。
纪时南拦了在他跟前,满脑子环绕着那一晚表白失败的挫事,正想说话,程之诺突然把手里提着的礼品袋给她递过去。他说:“我父亲寿辰回礼剩下的,不要了。”
她低头看礼品袋里的糖果,是手工做的特色果子,有不少花款,裹上精致的透明礼品纸,精美可爱,哪像是要扔掉?时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如果你爱吃你会不会给我?”
“不会。”他对她说了:“再见。”
纪时南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那步伐从容淡定,映在黄昏的光线下特有一份清雅潇洒,仿如古时候竹林看书,静拨琴弦的君子。
不知几时才回过神来,在他快要绕过弯道时,她突然手环在嘴边朝走得老远的程之诺骇人地抛出一句说话:“糯米,我要进成林!”话音还未落下,那教人想画素描的背影趔趄了一下,非常突兀,纪时南被他的不淡定囧到了。然后他居然折返回来,眉眼带着点怒气:“纪时南,你乱说什么!”原来真的听到啊。
她不知道他干吗这样大反应:“我没乱说,我要进成林,反正我要找工作不是吗?”
“那么多公司为什么非要来成林!”
时南倒是没把他的恼气放在心上,悠闲悠闲地回应:“急什么呢,我进成林后你又不会被开除的,我们还可以互相照应。”她停了停,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我决定了就不会改,同样的,我喜欢你也不打算改变。”程之诺被她堵得说不上半句话,过了半晌才愤愤然地斥道:“无赖。”然而听进纪时南耳里,真是不痛不痒。
纪时南忍俊地看他走掉,程之诺不如秦致远爱玩圆滑,他是个看起来刚强实质软绵绵的人,只要再进一步,大概就招架不住,时南忽然觉得,要搞定这种男人难度并不高。
当晚程之诺和朋友吃完晚饭,他的舍友清闲得要命,躺在床上抽烟,看见程之诺回来,正好找到人消遣,掸去烟灰笑道:“和你当兄弟那么久,走桃花运也不跟咱说,要不是致远说破,还真怀疑你是个gay盯上老子了。”
平常听到这么无聊的话他一般以看傻子的眼神回应,但是这趟程之诺脸色微变:“致远说什么?”
“他说你找到女朋友了,让你上网去看就知道了……看什么?”他不忘八卦一番。
程之诺放下手上的文件夹,打开笔记本,想了下,输入秦致远那帮人爱聚集的论坛,网页完整出现那一刹,鼠标凝固住了。
他的表情不再如往常般冷静漠然,瞳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什么?什么?有新鲜事看?”舍友连忙把头凑去瞧。
浅蓝色系的网页上拉了一条大公告,十分醒目,斗大的字体叫人不容忽视。
程之诺趁舍友还没看到,鼠标一点,把网页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