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非明,终日闷不吭声,特别是当她知道晓蝶是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出的意外,所以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始终认为,如果晓蝶考完试直接回家,完全可以躲过这场灾难。这让他人怎么劝解呢?因为晓蝶的的确确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的事。但是谁也没有意料到那堵墙会突然倒塌,可是她不会这么想。非明日益消瘦,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感觉一阵秋风就能将她刮跑。她一次又一次地前往医院,有时独自去,有时两个人,有时三个人,但是他们始终没见过晓蝶。起初是因为他们不敢见,后来是晓蝶不愿意见任何人。除了睡着,清醒时大多时候都是大哭大闹,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
期末考试前,晓蝶终于出院,听说她不再大哭大闹,沉默得让人觉得害怕。非明始终没见到她。期末考非明的成绩一落千丈,从班上前五名掉回到二十多名。寒假开始,其他年级已经放假,毕业班推迟到年二十三才放假。非明每天摩挲着晓蝶的桌面,对着身边空位发呆。赵伟主动搬到她边上坐,被她赶走。那是晓蝶的位子,她希望晓蝶有回来的一天。
隔壁班一个同学的妈妈跟晓蝶的妈妈在同一个单位,年二十一那天,赵伟从他那里打听到,晓蝶的妈妈已经回单位办理了留职停薪,准备带她回老家过年,以后不再回来。出发时间就定在年二十二上午。
那天早上下着蒙蒙细雨,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更加令人觉得冰冷透骨。春节将至,不少人家门口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人们已经开始欢天喜地地准备年货,街上来往的人们个个喜气洋洋。三个人沉默地并排骑着自行车,似乎都没想过要打伞,任雨丝飘落在身上,在头发上形成一片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透着冰冷的光。来到晓蝶家楼下,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了十几米外的树下。冬天已快要到尽头,树上仅有的几片树叶已枯黄,被冰冷的雨水润透,带着厚重的寒意无力地悬在枝头,只需再来一阵风便可将他们一扫而落。这里跟一路走来看到大家迎接春节喜庆的气氛完全不同,无声地透着悲凉。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两个大概是晓蝶家亲戚,一个来回搬行李,一个将行李一件一件往车上放,脸上均无半分笑容。非明伸着脖子往楼梯口看,双手插在棉衣的口袋里,紧紧地攥着,既期待又害怕。
没多久,晓蝶由爸爸抱着下楼,头靠着爸爸的胸膛,带着顶白色的帽子,围着白色她围巾,穿着红色的棉衣,下面是黑色的长裙。非明看见裙子下面空荡荡的那一瞬,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回割着那般疼,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跟在后面的晓蝶妈妈抬头看见了他们,示意晓蝶。晓蝶转过头看向三个好友。非明忍不住朝她伸出了一只手。然而,晓蝶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后,流着泪将脸转向爸爸的胸膛,显然不想见他们。非明想上前,被陈皓拉住。她多想上前,抱紧晓蝶,但是她不敢动,只能远远地看着。
车很快就开走了,非明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仿佛将所有的哀伤与自责一次性哭完。那是非明最后一次见到晓蝶,她永远记得,那天车开走以后,三个好朋友抱头痛哭时的哀伤。
回学校的路上,路边的音像店突然传来了《祝你一路顺风》这首歌。非明突然就停了下来,扶着自行车,呆呆地停在路中间,泪流满面地跟着哼。一曲终,非明仍失魂落魄地哼着。她明明已经将这首歌学会了,可是怎么都唱不出来呢?越哼越跑调。赵伟低声说:“非明,别唱了!”非明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难受。
回到学校正好是上数学课,两人红肿着双眼出现在教室门口,连句“报告”都没喊,就这么木然地站着。
班主任看着两个失魂落魄的学生,皱着眉头问:“你们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来上课。”
非明没吭声,赵伟吸了下鼻子,低声答:“我们去送晓蝶了。”
班主任不吭声,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座位,自己则转身面对着黑板,擦了把脸再接着上课。
那天,赵伟搬到非明旁边的座位。非明似乎已经接受晓蝶再不会回来的事实,不再赶走赵伟。对于赵伟擅自调座位,班主任也不过问。
那年春节,是非明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年。因为整个春节,她没露过半点笑容,整天独自呆在房间。既不愿意跟父母走亲戚,亲戚来家里,她也不愿意出来见人。傅振声和林娜没有强迫女儿,她不愿意见人就不见吧。因为他们太清楚女儿跟晓蝶的感情。然而,上天似乎觉得非明的悲伤还远远不够,非要在她已无力负重的心上再划一刀。
开学第二天,赵伟再次从隔壁班那位同学那打听到了晓蝶的消息,却是个噩耗。几天前,晓蝶在晚上趁父母熟睡后,敲碎了药瓶,用玻璃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等她父母发现时,已无力回天。消息很快就在初中部传开,初三级从老师到学生无不叹息。初三(4)班的同学听到噩耗,就像一声闷雷在人们毫无防备时炸开,让人一阵心惊,久久缓不过来。
叹息声、抽泣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汤志达沉默地在课桌上趴了许久,抬起头后将双眼擦得通红。而非明整个人缩在了课桌底下,浑身发抖地抱着自己哭个不停,赵伟蹲在边上陪着。刚开始大家都没注意到他俩,等上课铃声响后,大家才发现那两张桌子前空荡荡的才知道他们在底下。
无论大家怎么劝,非明都不肯出来。非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这是为什么呀?上天为什么要带走她的晓蝶?她的晓蝶啊,陪伴了她两年的晓蝶。同时,非明也不断自责,如果不是去医院看望她,晓蝶不会失去双腿,不会绝望地去自寻短见。
上课时间到了,她已经影响到全班同学上课。没办法,赵伟和汤志达只好合力将课桌抬起来。非明的状态已无法上课,赵伟沉默地背起她,把她送回家。非明已经站不稳,无法坐自行车,赵伟流着泪背着她徒步走回家,全然忘记可以拦车。
非明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只记得在学校赵伟和陈皓轮流陪着她,在家里妈妈守着她。周末,大家都想尽办法让她出去走动。一个周末,赵伟去了北京,陈皓来家里陪非明。她披散着头发,靠在晓蝶曾经帮她梳头的窗边,望着窗外出神。阳春三月,窗外春光无限,一只彩蝶落在了阳台上种着的那盆兰花上。非明出神地看着那只蝴蝶,陈皓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许久,非明头也没回地唤他:“陈皓!”
“嗯?”
“你说,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怎么会只是一场梦呢?我们的青春里曾有这么一段真挚的友情,那些美好的回忆将会永远陪伴着我们。这一生,何时想起都能温暖心田。”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庄生晓梦迷蝴蝶。晓蝶就是那只飞入我梦中的蝴蝶,美丽、斑斓。最近常常在想,漂亮、可爱、聪慧、温柔、灵巧的晓蝶,我几乎找不出她任何的缺点。只要想起她,我总能想起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我越想越觉得不真实。那是我的梦,遗落在时光外最酣甜的梦。我不愿意醒过来…..”非明在低声呢喃着,像是说给陈皓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纵使聪明如陈皓,听了这番话,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
陈皓走后,非明回房间将那对与晓蝶一起买的蓝色蝴蝶结以及晓蝶帮她梳过头的梳子收拾好,装进一个小木盒,放在抽屉的最里边。然后下楼,到最近的理发室把那头长发剪短。剪了个学生头,一如最初见面时晓蝶的模样。
无论非明有多不愿意梦醒,但是她不得不面对那只美丽、斑斓的蝴蝶已经飞走,但是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回忆里有晓蝶、赵伟、陈皓和她。她将那段回忆连同蝴蝶结、梳子收起来,从此只有自己能偶尔打开,不让任何人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