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论文答辩那天,非明才见到卫芳。看着脸色苍白,憔悴消瘦的卫芳,非明不禁心疼。她抽到靠前的号,准备充分,答辩对她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结束后,非明在楼梯口等卫芳。在听到了妈妈的故事后,相比起妈妈与王阿姨的情谊,她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似乎变得微不足道。她想的很纯粹,不管发生什么,起码她和卫芳还应该是好朋友。
卫芳看到非明等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
非明冲着她笑了,朝她招招手:“芳芳,下来。咱走走吧。”
卫芳激动得几乎是奔下了楼梯。
非明急了,过去扶她,“你慢点!”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校园里。
“芳芳,我回家了一趟。听我妈讲了他们的热血青春,世上不是只有爱情才珍贵,还有友情,在某种情况下,它可能比爱情更珍贵。”
卫芳停了下来,顿了顿才说:“非明,我不想否认自己的自私。在事情发生时,我的私心占据了我的思维。今天这一切该由我来承担。事情发生后,我亲眼目睹了宋文正的痛苦,他真的很爱你。或许此刻,他已经觉得失去你的痛苦比当初心里无法面对的痛苦更甚。我已经把孩子拿掉了。你忘记一切,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非明大吃一惊:“他同意你这么做?”
卫芳摇摇头:“他不知道,过后我才告诉他的。”
非明不解:“这是为什么呀?”
“非明,你听我说。我爱他不假,但是拿掉孩子并非完全是因为你们,更多是因为我自己。因为孩子勉强在一起,会幸福吗?”
“可是,你不给他机会,你怎么知道呢?”
“以他的为人,肯定会负责任。可是我不敢赌,我害怕这辈子守着个不爱我的人,每天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特别是知道了他母亲的悲剧后,我更加害怕,害怕跟他在一起后,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像他妈妈那样。还有一点是,我刚去万通报到就结婚生孩子,可能没过试用期我就会被炒掉。”
非明理解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回去,我知道我妈妈跟陈皓的妈妈之间感情,那是能足以令人羡慕的友情。如果晓蝶还在,我跟她的感情也会这么好吧,可她不在了。我想,至少我还有你啊。我们也能成为那样的好朋友。”
卫芳什么话也没说,牵着非明的手往前走。
在非明研究生毕业前夕,杨骋病重,心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恳求她看在两人多年交情的份上,进入铭洋帮助他的父亲。她不明白,堂堂铭洋总裁身边的人才成群,何需她一个未毕业的学生。杨骋说出了实话,以后铭洋的接班人将会是他之前的女朋友张恒,而非明是他给张恒找的助手。他再三恳求,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困难,他希望非明能看在两人多年的交情,尽最大能力去帮助张恒。个中曲折,非明知道一点。三年来的相处,让她与杨骋成为挚友,她实在无法拒绝挚友的临终托付。
杨骋在无数人的惋惜声中离开了。在给他送行时,非明未留过一滴眼泪,她只谨记他的托付。出了告别厅,非明碰到了同样前来送行的宋文正。两人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离开。宋文正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跟铭洋有合作,而作为铭洋律师顾问团人员之一的宋文正经常出入铭洋大楼。奇怪的是非明和他并未碰见过。这个城市很小,不管走到哪都会碰上熟人。然而,这个城市也很大,大到同城的两个人如果没有约见的话,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面。而如今再见面,两人也仅仅是作为朋友淡淡地打过招呼,就如最初在校园里刚认识时那般。
离开殡仪馆,非明在路边等车,一辆小轿车停在她身边,竟然是宋文正。
宋文正探过头对她说:“非明,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非明没有拒绝,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这是自分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三年了,两人一直未联系,非明只是偶尔会从卫芳和杨骋那儿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例如,律师资格证已经拿下来,在事务所可以独当一面,成为铭洋的律师顾问之一等等。
车开出一段距离,两人都未出声。非明看了看宋文正的侧脸,全神贯注开车的模样跟当年在图书馆看书时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不同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成熟、睿智。分手后能成为朋友这种说法,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件很难的事。起码在将一切淡忘之前,她是做不到。可如今两人单独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她倒没有觉得不自在。或许,现在开始他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宋文正头也没回地开口问:“盯着我看了这么久,发现有什么变化?”
非明笑了:“当然有。”
“哦?”宋文正饶有兴致地侧过脸看着她。
“专心开车。”
“说来听听。”
非明吐了两个词:“成熟、睿智。”
宋文正轻笑了起来。他问非明:“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继续读吗?”
非明摇摇头说:“我决定进铭洋。”
“因为杨骋?”
非明点点头。
宋文正轻叹了口气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杨骋要让你给他当助理,说只有你最合适。就是看准了,你会为朋友赴汤蹈火。”
非明淡淡地说:“士为知己者死。”
两人想起了刚送走的朋友,车里轻松愉快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
许久,宋文正才开口:“我准备去新加坡。”
“出差?”
“不是,我申请了新加坡国立大学法学硕士研究生,已经批下来了。”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我去送你。”
宋文正没回应。
两人沉默了一路。到了X大门口,非明提出下车自己步行回去。在她伸手准备打开车门时,宋文正开口了:“非明,你有没可能跟我去新加坡?”
非明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宋文正那双眼睛,此刻里面盛满了无限的留恋与期望。不管卫芳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留下,他们都没有可能在一起。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是她的朋友卫芳。如果换成其他人,有没有可能,非明从未想过。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假设的可能。那件事过后许久,非明也终于明白当年的宋文正并无过错。不是每个人的内心都足够强大去面对每一件事。或许世俗的眼光会认为错在卫芳,但是她真的有错吗?即使真的有错,那她付出的代价已足够弥补。想到卫芳独自去将孩子打掉,她就非常心痛。不管怎样,她选择了卫芳,她需要这个朋友。非明平静地对宋文正说:“我会一直留在铭洋,直到不需要我为止。这是我答应杨骋的。”
与宋文正道别后,非明看着车绝尘而去,直到看不到影子。两年多来,她跟杨骋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她曾很高兴,在这座城市除了卫芳,她又多了一个好朋友。可如今,她又送走了一位朋友。宋文正也即将出国,又将送走一个。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三年后的今天,非明又送走了一个朋友。
送走卫芳,从机场出来已是夕阳西下,看着依旧人来人往的机场,孤独感顿时袭上心头。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除了卫芳她并无其他知心好友,如今连卫芳也走了,她连一个可以陪她轧马路的人都找不出。突如其来的落寞感随着晚风密不透风地迎面袭来,让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在意的人全都已送走,再也不需要送别。可是,还有谁能陪伴身旁?
非明仰望天空许久,久到觉得脖子发酸才低头左右活动一下自己的脖子。一抬头,看到了几步之遥处站着的人,身影是那样的熟悉,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非明难以置信地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问:“你回来了?”那个身影没动,非明自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转身之际,嘴里喃喃道:“天还没黑,居然都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