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和沐春阳回了屋,刚梳洗完毕,小梅就来报,说那几个孩子都收拾好了,江月让她把他们带来。
人来了,一排四个立在江月的面前,就像四只煮熟了的虾被人用线绳直立吊起来的模样,唯唯喏喏地躬着背看不清四人的面容表情。
江月清咳了一声,说:“把头抬起来!”
四个人参差着将头抬了起来,借着烛光,江月这才发现,这四姐弟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四胞胎,而是两对双胞胎!
看着他们并不太相像的两张脸江月问道:“你们真是亲姐弟?”
听了江月的发问,其中两个人非快地点头,另两个人,一个怔住顿了一下才点,另一个摇了摇。
江月微微一笑,再问了一遍,这次四个人都齐齐地点头了。看着他们这般江月心中一梗,仔细地打量起这四个孩子:对他们的身形和面容用“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四个字最为贴切不过,只是他们比起这八个字的形容更加可怜一些罢了,本该细嫩的脸因久经风霜皮肤变得很粗糙,而且青紫相交。
就在江月打量他们的时候,最大的那个抬起头看了江月一眼,虽然表情一如唯唯喏喏,但在她的眼睛里江月看到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但这种担忧的神色并不像普通地怕江月把他们赶出去的那种,它的里面包含着很多东西,到底是什么江月却看不出来。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惊喜?江月暗问自己。
“下去吧。”江月收回视线,轻声地吩咐着,听见唏唏的脚步声江月轻咳了一声,又说:“这两天先养养身体。”
“不消你说,我知道的。”小梅笑着把几个孩子领了出去。
他们一走沐春阳就不再沉默了,急急地问江月:“怎么了?”
江月没有答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沐春阳说:“你明天去找一下那个人贩子,给他叮嘱一声,以后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许再提这几个孩子,更不许提他们被屠家买的事!”
沐春阳的眼睛闪了闪,随即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他们四个不一般。”两个人对坐着沉默了一阵,沐春阳又问江月:“屠家是不是也要叮嘱一下?”
“不必了!”江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算了,那个人贩子也不必叮嘱!你明天就派人将这四个孩子送到祁州去。”
“这是为何?”沐春阳不明白,就算这几个孩子身世有些特别,也不必要这么做啊,他们是自己正大光明买回来的,又不是偷的!
其实江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这几个孩子留在杭州不好,她既是不清楚原因自然也没有办法跟沐春阳解释,于是便跟沐春阳说了实话。沐春阳听后就点了点头,对她说:“要不再留几天,让明珠回去的时候把他们带走?”
江月一想也好,便同意了。毕竟人都是讲脸面的,这种被人买卖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丢脸了,如若还知道被卖人家做小倌儿和姬简直如果让人知道了对他们将来也不好!救人救到底,既然出手了那就该做得更周密一些。
接下来二人又商量了一下迎接二老的事,觉得还是得去买人。没有办法,第二沐春阳就又去了人口市场,买了几个看上去老实本份的人回来。再到茶山上,把茶场厨娘李娘子,有荣婆子领了回来,这两个都是手脚麻利爱干净的人,且特别会说话,沐春阳心想,等沐夫人来了有她们两个陪着说话也是好的。
安排好了这几个人,沐春阳又在江月的田庄上抽调了一个年轻小伙儿进来,给沐老爷跑腿使唤!
既然不打算把那两对双胞胎当下人使唤,也就没有必要把他们跟别人混在一起,江月让欧阳杰在他们“教师宿舍”收拾了一个院子,让这两对双胞胎搬了过去。
头天刚过去,第天欧阳杰过来窜门儿说,这四个孩子都识得字,而那两个大一些的竟会作诗!
江月虽然心中早有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忙让欧阳杰好好待他们,平时有时间的时候就教教他们。
这四个比起沐春阳好教多了,欧阳杰很是喜欢,用不着江月说他也会好好待的,何况江月还格外提了,自然不在话下。
因着沐春阳和江月平时过日子都不十分的精细,平时里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就他们两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二老要来长住就不一样了。所以,趁着还有些时间江月和小梅格外小心地查点了一下,这一查江月顿时脸红,原来他们缺的东西还多着去呢!
江月是一个极孝顺的人,怎么能够让二老来了用东找西不方便呢,于是不顾身体沉重紧着准备,还好小梅虽然被江月给惯得已经不像个下人了,但真办起事来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连着两三天把该准备的也准备齐了!
眼看就到了腊月了,沐安起程已经二十多天,二老应该就快来了吧?
就在江月这般想着的时候,有人来报:“六奶奶,安爷让我提前回来说一声,他们后天到!”
这是沐春阳茶山上的伙计廖柱儿,很是灵利的一个小子,虽然江月和沐春阳都没有明着吩咐,但却知道改对江月的称谓了!沐六奶奶,听上去有些别扭,但却是江月现在最正经的身份称谓!
“知道了,可说了走哪一个条路?”江月让新来的琼花给柱儿倒了茶,待他喝了两口才问。按说是不该有这一问的,如今天从北边来杭州没有走运河更舒服的了,但江月不太确定二老是否坐得惯船,便问了。
听得江月问廖柱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道:“看我这笨的,连话都说不清!”说着便将沐安他们走旱路过来的事跟江月细细地说了。
二老果然坐不惯船,旱路颠簸且路途又远,江月开始为二老的身体担心了。
廖柱儿是一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人,江月心中一有担忧他就看了出来,主动地跟江月宽慰:“六奶奶莫不是担心二老的身体?”也不等江月回答他便呵呵一笑,说:“六奶奶且放宽心吧,二老身子骨好着呢,这一路晓行夜宿,从无一次刻误,又是安爷亲自驾车,走得又是平顺的官道,二老路上别说吃什么苦不舒服,只要安爷稍稍放慢一些车速他们还催安爷走快些呢,说是想六爷和六奶奶的紧了!”
虽然知道廖柱儿这话里安慰她的成份居多,但江月听了心头还是舒服了不少,让琼花兜了一些点心,让他带回去哄孩子吃。
廖柱儿双手接下,笑着道了恩便退了下去。
“你去叫你小梅姐姐来了趟!”待廖柱儿一走,江月便让琼花去叫小梅。
不多一会儿小梅就来了,看了一眼江月便哈哈一笑,打趣道:“若不是跟了你这些年,我还真以为你是初做沐家儿媳妇呢!”
江月横了她一横,也不招呼她坐,直跟她说:“你说咱们不少什么东西了吧?”
小梅甩给她一记白眼,连声儿也没有出!
江月摸摸臭子,又说:“你说那些人爹跟娘用起来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你就别操心了,老爷和夫人过来必会把贴身的人带上的,怎么会觉得不方便,这些人只是跑跑腿儿干些粗活计罢了。”小梅终是忍不住劝道。
其实江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别说沐老爷和沐夫人了,就是她江月不是走哪儿都不忘把小梅捎上么?虽是知道但担忧还是少不了的,最后,小梅还是在江月一再地恳求下将二老住的院子,用的东西都细细地查了一遍,在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又将下人们召集起来,开了一个战前动员大会!
这般紧张着,终于到了二老到来的日子,江月本是要去接的,只是被沐春阳拦住了,他是这么说的:“你也不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去了不是招爹跟娘揍我么?”
知道是沐春阳心疼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去接二老不仅会理解反而会松口气,所以江月也就不去了。只是她不去反而比去更累,整整一天她都不停歇,准备着各色的吃的,直到二老都到了家门口了小梅来叫她还停下来!
看了看自己刚准备到一半儿的“鸡豆花”江月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婆婆胃口竟是这么好,几乎凡是吃的都是喜欢的!
“月儿!”公婆媳妇见了面江月倒是不显紧张,不激动,反而沐夫人更为激动一些,瞅见喊了一声就掉起了眼泪!
这一声月儿勾得江月鼻子也发起酸来,连忙上前将沐夫人扶住,强忍着叫了一声:“娘!”
“我的月儿瘦了!”沐夫人看着江月一脸的心疼,拉起了江月的手触到了江月掌中的老茧,眼泪噗漱漱地往下流,转头就对沐春阳披头盖脸骂了一通:“你这就是这样心疼老婆的?整整口口声声地自夸多有出息,就出息得让好端端的媳妇儿跟个村婆子一样?”
沐春阳被骂得委屈,摸着鼻子望了一眼江月,见江月憋着笑便转头对沐夫人小声地说道:“娘,你可别乱说话,她现在可敏感了,本来你是在骂我的,回头她就要说你是骂她村婆子!”
这是明显的挑拨离间,江月愤怒地瞪着沐春阳,沐春阳却一脸得意的样子朝她挑了挑眉。
而沐夫人听了这话就是一顿,觉得自己刚才是说错话了,连忙要跟江月解释,抬头一瞧,只见江月正生气地瞪着沐春阳呢,沐夫人顿时就觉得自己上儿子的当了。伸手就给沐春阳的脑后头挠了一把,眼着眼睛骂道:“老娘才不上你这个混小子的当呢!”
沐春阳哀嚎一声,然后指着江月大叫:“你赔我那个温柔善良的娘来!”
江月笑了,确是自己的错,以往沐夫人多温柔的一个人啊,只因自己到了沐家就被潜移默化了,从最开始有了脾气,到现在居然可以动手打人,自称老娘了,如此变化,实在是不能怪沐春阳小题大做。
“好了,进去吧!”沐老爷是最了解这母子二人的,如若他不开口二人必会在门口吵上半天。想着刚才来的一路,沐老爷就忍不住揉脑门子,他这夫人啊!——确实被这六儿媳妇给带坏了!
进了屋,江月和沐春阳规规矩矩地给二老请了安,沐耀辉的明珠、明光也给沐春阳和江月请了安,然后江月让小梅把家里的下人都叫来,让二老和两个少爷见见。下人们齐齐地跟四人见了礼,江月把几个要就近照顾他们的单独留下,一一地给二老和两个少爷说了一下情况,对这几个人沐家二老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略微说了一下场面下就让他们下去了。
“我的宝贝孙子呢?”待下人们一走,沐夫人就憋不住了,喊着江月要她的小孙子!
江月这会儿也甚是头疼,这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呢?——平时江月都是放养雅歌的,雅歌又极为爱热闹,整天都跟学馆里的孩子玩在一起,而且还极不恋爱!
“许是又跑去学馆跟那里的孩子玩了,我这就叫人去找!”江月正吩咐着一声嗲嗲的声音就从院门口传来,一瞧,正是雅歌,她连忙将他招了过来,指着二老教他喊人,哪晓得雅歌来了一句:“不消娘教,我认得爷爷、奶奶!”
一句话哄得二老哈哈大笑,惹得江月气得直翻白眼!最后还是沐春阳看不过去,敲了一下小子的头,沉着脸训道:“臭小子,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呢?”
其实沐春阳在雅歌的面前还是很一副“严父”样子的,以前雅歌也确实很怕他,但自从被雅歌闯破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后雅歌就不再怕他了。反而他一摆出“严父”的模样雅歌总会反唇相讥,相当地不给他这个老子的面子!
本来昨天雅歌跟学馆里的孩子约好了,今天玩将军小兵的游戏,只因他老子早上的一句话就在家里憋了一整天,没有去成学馆。身为刚晋升的老大来说,言出必须特别地重要,爽约是会降低他在小兄弟面前威信的,所以,雅歌今天心情很不爽!于是,沐春阳今天也没有逃脱被雅歌反唇相讥的遭际!
就在二老要劝沐春阳不要吓着孩子的时候,雅歌眉头一皱,冲着沐春阳就来了一句:“爹爹也是臭小子!”
听着这脆生生的声音二老一怔,江月和沐春阳扶额!
不等江月和沐春阳将扶额的手放下,小东西又说话了:“比起我爹爹更是小子!”
虽然沐春阳少年心性还没有完全脱掉,但好歹也是当老子的,是接受不了儿子这样跟自己说话的,而且还是当着自己的爹娘!
沐春阳有些生气了,开始酝酿情绪。
看着沐春阳推到脸上的积郁,雅歌小手儿一指,嘟起了嘴:“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说着就将沐春阳那次痛哭流涕的样子跟着众人手舞足地演学了一遍!
这下子该轮到江月沉起脸了,她实在是难以接受雅歌对沐春阳这种态度。虽然这事是事实……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啊,要说怪还得怪沐春阳,可说到底都是自己惹起的,再说那天雅歌会看到那一幕也确实是自己故意要羞羞沐春阳!
看着沐春阳的样子,江月知道他已经不是被雅歌第一次这么对待了,江月眯了眯眼,心道看来对雅歌的教育还得她自己亲自上阵才行啊!
“沐雅歌!”江月沉声低唤了一声!
江月虽然沉下了声音,但声音却低,并不算得严厉,但雅歌听了这一声轻唤还是忍不住停下他吧啦吧啦的小嘴,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月。
“爷爷奶奶赶了许久的路累了,下来!”江月微笑着对雅歌说。
虽然江月这时脸上带着笑,声音也算不得严厉,但雅歌还是很听话地从沐老爷的腿上溜了下来,然后立到了一边,怯怯地望着江月。
看着雅歌这般江月倒是一怔,这小子这会儿怎么这么听话?转头看了一眼沐春阳,只见他摆着一脸的不平瞪着他儿子,江月心中一哂,心道:“这真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说了在孩子的面前,江月和沐春阳的分工是“严父”加“慈母”,平时雅歌最是黏江月,江月也最是顺他,几乎达到了对雅歌有求必应的程度。雅歌敢对“严父”那般忤逆,按照道理讲势必对江月更肆无忌惮才对!但事实上是,雅歌很怕江月,至于什么原因雅歌并不清楚,他所清楚的是他娘要跟他说正经话的时候很吓人,吓人得让他连躲开的勇气都没有,而且还是连那种念想的勇气都没有!
刚才听了雅歌吧啦吧啦的一通乱说,沐老爷和沐夫人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了,知道这里面必有事端,本想拉江月和沐春阳问一问,后又看到江月的神色有些变化便没有问。
“确实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沐夫人发话了,江月便让沐春阳领着明珠和明光去他们屋,然后自己先服伺着二老洗漱歇下后才出来。
雅歌悄悄地跟在江月的身后,脚下一高一低,有些慌乱,琼花瞧他这般生怕他摔着便要去抱他,他却躲开了!
“你下去吧!”猛地,江月回过身来,对琼花说了一声!
琼花一愣,然后退下!
听着江月的声音雅歌把头低得更低了,背也躬了起来,一副“我错了”的样子做得很到位!
看着儿子这般,江月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他,直到他把自己的腰折面折叠椅一般了才开口:“回去,把《孝经》抄五十遍!”
“是!”雅歌憋着哭意低声地答着,然后静静地等着江月发话!
江月又将他看了许久,直到她自己都感觉有些累了才冲雅歌挥了挥手:“去吧!”
雅歌如蒙大敕,撒开丫子就跑,可跑了没几步又刹住脚,回过身来看了一眼江月,见她没有发火,这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沐春阳从树后出来,走到江月的跟前,抓着江月的手抠着,好生地委屈:“为什么那臭小子要那样对我?”
江月看了沐春阳一眼,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到了院角的井边,让他打了一通水出来,摁着他的头,指桶井里的倒影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沐春阳看了一眼怔住了,好久才直起腰,摇着江月的手满脸都写着“抱怨”和“不甘”两个词!
“这是我的错!”江月幽幽一叹,接着便噗滋一笑,点着沐春阳的鼻子说:“我只跟你说了在外人面前要把孩子模样藏起来,没有跟你说在儿子的面前也得有个父亲样!”
听着这话沐春阳险些把鼻子给气歪了,眯着眼瞪着江月,咬牙切齿的申明:“我才不是孩子呢!”
“嗯!”江月点头应着,但任谁看都觉得没有什么诚意!
如此沐春阳更生气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孩子他用了最有效的方法:拉江月进屋,然后扑倒,于是二老用晚饭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这两个人,还好小梅机灵,跟二老说江月身子有些不舒服,而沐春阳急着去教育儿子去了。白天的时候二老是看过江月的,气色确实不怎么好,至于那个雅歌,如若小梅不这样说沐老爷就代沐春阳教育了,所以对于江月和沐春阳没有来二老并未往心里去,一个说让江月好好休息,一个说让沐春阳好好教育教